第 74 章

  在廢棄多年的舊碼頭上,住著一個瘋子。


  所有人都這麽說。


  哥譚市掉線的第三周,這裏已經沒有人敢踏足。


  瘋子,或許吧。


  言峰綺禮坐在箱子上,看看破了個大洞的天花板,一有點兒不平靜的想法,這具身體就瘋狂地報以激烈至極的情緒。


  他已經死了五次了。


  但是,即使如此,也仍舊被困在這個身體裏。


  和其他人有些聯絡(主要是和貓貓主力軍的衛宮切嗣有過聯絡)的言峰綺禮,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招惹了哪路大神,以至於不得不被迫經曆如此折磨。


  一開始,所有的一開始都是虛假的正常。


  他剛到這具身體裏時並未感知到任何異常,除了略微的靈魂與軀體的不契合以外。


  但就在到來的那一天傍晚,他出門覓食的時候,一種難以抑製的欣喜、激動和興奮完全主導了這具身體。湧動的情緒讓五髒六腑全都顫動起來,他飛奔著,在當時還並非空無一人的地方橫衝直撞。


  然後他就死了,死於與人爭搶時的過度興奮。


  其實就是高興死的。


  言峰綺禮第二次活過來的時候還很恍惚:作為一個受限於身體天性而很少得到愉悅感受的男人,他真的難以接受自己居然會像個沒頭腦的動物一樣,興奮致死。


  何其荒唐,又何其可怕!

  結果第二次死得更快,他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因為他自己產生的那些憂鬱而痛不欲生,硬生生地悲痛而死。


  ???


  言峰綺禮第三次醒過來的時候,真的是完全懵逼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怎麽就又死了?


  等等,等等!

  不要想,不要有情緒,放空腦袋,放鬆心情(也不能太過放鬆)!


  終於在第三次死亡以後,言峰綺禮掌握了正確使用這具身體特性的方法。其實排除情緒大幅度波動(其實言峰綺禮感覺這已經不是大幅度了,這是天與地的波動)以外,這具身體有個很不錯的特性:它承傷力很強,力量也很大。


  配合上言峰綺禮的八極拳,直接給他打出來廣闊的地盤。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老破工廠裏一窩就是兩個星期。因為之前他的瘋狂行徑,方圓幾裏都沒人敢擅自進入,但同時,也讓他失去了先機。


  第一周裏,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平複心情和打地盤。等到終於安定,第一周也已經將近尾聲。


  好在神父的時間利用效率特別高,接下來的每天他都在結合當前局勢和聖杯所給的信息分析戰局。


  早在衛宮切嗣將貓貓偵察兵派過來接觸他以前,言峰綺禮就已經憑借著將心比心,以己度人的方法將蝙蝠俠的身份推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雖然不能說自己與之相像,但是言峰綺禮感覺他是能夠略微理解一下布魯斯·韋恩的。不管是之前的無私奉獻,亦或是現在的不死不休,他都能借由這具特殊身體的敏感情緒,說上一兩句。


  不過要是真想讓他去做說客,那肯定是不成的。


  不是他推諉,而是這具身體實在難以操控。他怕自己說著說著一時又激動上頭,嘎嘣一下又死了。


  再這麽死幾次,他就可以直接出局了,還玩什麽!

  言峰綺禮卻也沒閑著,在還沒到自己出場的日子裏好好體會了一把在各種情緒邊緣來回試探的痛快。


  在原本世界裏,他是個自製到極點的人,對於世間萬般感悟都隻是“明白”與“了解”,要說真正體會,那其實是沒幾個的。加上他本來就不能從正常人的快樂活動中獲得快樂,整個人生宛如一潭死水。


  但現在,一切都變得歡脫起來。


  雖然有時候會歡脫過頭,有崩盤的風險,但是也不妨礙他將這次比賽當做“入世”的修行。


  本著“俺就是這樣了,還能咋地”的鹹魚想法,言峰綺禮除了做任務以外,就是在折騰自己。


  然後忽然有一天他咯咯咯怪笑的時候看了一眼鏡子,福至心靈,想自己該不是用著死去的小醜的身體吧?


  難不成小醜身體裏的狂笑病毒並沒有完全消失?


  還是因為病毒在他體內逗留過久,已經徹底改變了這具身體的體質?

  反正他是不相信正常人能夠用這種神奇身體活下去。(忽然把自己也歸類到非正常人裏麵了)


  隻可惜聖杯賦予身體的時候不附帶記憶的,要是能夠了解身體主人的過往,這個困難的局麵還愁不能有所進展?


  言峰綺禮這些天梳理了一下蝙蝠俠墮落的始終。


  這麽多年來,蝙蝠俠仍舊堅持著自己“不殺”的原則,從未真正用自己的雙手了結過別人的生命。


  小醜則是拚命地想盡一切辦法去激怒蝙蝠俠,想讓他喪失理智,違背原則。


  終於,在幾周前,他做到了。


  眾所周知,布魯斯·韋恩年少時親眼目睹父母慘死,自那以後心中傷痕就不曾能夠愈合。而小醜在與蝙蝠俠對抗的多年時間裏,也早就摸清了這個躲在黑暗背後的男人的真實身份。


  在幾周之前,小醜不僅策劃了一次大規模的罪犯暴動,讓蝙蝠俠疲於奔命,同時還綁架了城市之中所有的三口之家,當著蝙蝠俠的麵,製造著同他幼時一模一樣的慘劇。


  這可真是殺人誅心啊!

  蝙蝠俠當了多年義警,新傷舊傷數不勝數。除了身體上的疲憊痛苦以外,他的精神更是飽受壓抑和折磨。


  小醜這一下,立馬讓他燒盡了最後一絲理智。


  就在那個夜晚,在昏黃的燈光下,在無數三口之家的畏縮眼神之中,蝙蝠俠再一次伸出了鐵拳,但是這一次,再也沒有停下。


  一直到小醜的聲息完全斷絕,一直到狂笑毒氣進入他的體內,他都沒有停下。


  那一晚,小醜消失。


  那一晚,吸入了狂笑毒氣的蝙蝠俠,走上了與小醜一般無二的道路。


  混亂,世界上可以永恒的,唯有混亂。


  現在已經是第三周,暴動不再,秩序新建,正常的居民開始讚同起扭曲社會的觀念。


  要是再不動手,即使後麵完成了任務,這座城市以及城市裏的所有居民,也會成為永遠無法再融入正常社會的瘋子。


  其實……言峰綺禮想得有點兒冷酷:這座城市裏,如今真的還有正常人嗎?


  有時候他看見那一雙雙眼睛,不像是看見了人類,倒像是與什麽野獸狹路相逢。


  昨天衛宮切嗣傳來消息,說他們已經做好了營救超人的準備。因此,就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敵人,去牽製蝙蝠俠,讓他離開自己的基地。


  不管成不成,反正眾人是都不願意和他打照麵的。


  萬一被感染了狂笑病毒,那就隻有砍號重來一條路。


  言峰綺禮的任務,就是做那個“敵人”,將蝙蝠俠引出來,或者是引得遠遠的,好讓他們趁虛而入,有操作的空間。


  盡管計劃十分簡陋,但是在現如今沒有任何其他辦法得知具體情報的情況下,也還算是有些靠譜。言峰綺禮也沒多說,隻是好好RUA了一把送信的小貓貓,差一點兒因為吸貓過度而死。


  來自異界的參賽選手們與曾經的黑暗中的守護者的戰鬥,即將打響。


  就在言峰綺禮做準備的同時,一隻胖墩墩的、毛茸茸的小鳥落到了韋恩莊園裏的一顆榕樹上。


  參天的榕樹很好的擋住了它一隻手就能捉幾隻的小身體,它從層疊的葉片中悄悄探出一顆小腦袋,靜靜地,仔細地打量著。


  莊園安靜極了,完全不像是一個有人居住的地方。


  實在是過於安靜了……小鳥轉了轉腦袋:這地方居然連一個小動物都沒有。蟲蟻還是有些,但是再大些的東西,一概不存。


  它該算是最大隻的那一個。


  偷聽了貓貓報信的遠阪時臣心情很是嚴肅,他看看自己的小翅膀,又看看莊園裏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一陣寒意湧遍全身。


  但即使如此,他仍舊沒有飛離。


  在死了幾次以後,遠阪時臣到底連四條腿走路的資格也失去了。好在前幾次他雖然在任務上沒什麽進展,好歹讓那個小區域的人能夠盡量活下來。


  放到之前,他是很難想象自己為普通人想得這麽周到的。


  現在是他的倒數第二條命。


  再死兩次他就要出局。


  想到這裏,遠阪時臣啾默默歎氣。他偷聽了結盟幾人的計劃,本想著自己占個先機,看看韋恩莊園有何玄機。但現在情況有變,他可不敢把自己唯二的性命交付在這裏。


  但就此打道回府,他又狠不下心。


  再沒有推進,他這回的任務肯定是要宣告失敗了。


  現如今,似乎隻有結盟一條路可走。可即使是和他們結盟,他也要有拿得出手的消息才行啊。


  不然,憑著他這麽一個毛團似的鳥樣,有誰會理睬?

  蹲點的遠阪時臣換了好幾棵樹,基本上所有的房間(沒拉窗簾的)他都已經看過了。這段時間裏,唯有一位打扮得體的西裝老人出現了一兩個小時,那一兩個小時他也主要是在廚房裏忙活。


  之前老人出現的時候遠阪時臣恰巧沒碰上,現在遇見了,自然要盯緊這唯一的一個活人。


  然後遠阪時臣就看見,他在壁爐旁邊這樣那樣操作一通,哐當一下,一道暗門就被打開了來。


  噢喲。


  遠阪時臣抖了抖羽毛,把毛茸茸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這下子有底牌啦。


  飛了,飛了。


  再待下去他怕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城市陷落第三周,曾經那個為非作歹、無所不為的“小醜”,又回來了。


  他回歸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欺負企鵝人,在他的鑽石區放了一把漂亮煙花。


  在不知情的人看來,企鵝人那叫一個可憐。明明龜縮在領地裏啥事也沒做,結果飛來橫禍,也不知道這一回丟了多少身家。


  但實際上,這也是選手們計劃的一部分。


  情報可不隻是用來給自己人共享的,在有必要的時候,同樣可以用情報來換取本地土著的支持。


  一心隻想掙錢·企鵝人對這種送上門的交易是來者不拒,加上他也不想活在一個全是瘋子的世界裏,所以雙方商量了三四天,終於定下了以鑽石區“出道”的計劃。


  計劃定得挺好,執行得也不錯,但是,狂笑之蝠似乎並不買賬。


  “囂張”了半天的言峰綺禮都快把自己給囂張死了,也沒見著有什麽人橫空出世,替□□道。


  為什麽呢?


  眾人有些想不通。


  這個時候狂笑之蝠明明應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出來,將“小醜”一巴掌拍到地上,然後冷冰冰地昭示主權說:


  “滾出我的哥譚!”


  難不成墮落之後,人的基本屬性還會變動的?


  實際上,還真沒有。


  主要是狂笑之蝠遇上了一點兒小問題,是貨真價實的“小問題”。


  今早,蝙蝠洞內鑽進了一隻蝙蝠。


  這麽說可能有些繞口,但事實情況就是:蝙蝠洞是一個沒有真·蝙蝠,隻有假蝙蝠,真·蝙蝠俠的蝙蝠洞。


  因此這麽一隻小小的,乍一看渾身沒毛粉撲撲的小蝙蝠的出現,就十分可疑。盡管在蝙蝠洞的另一個入口處,的確長居著許多蝙蝠,但是那些全都被蝙蝠俠很好地隔離在基地以外。


  要真論起來,除非經過他的允許,這個基地裏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來。


  但是,今早,居然出現了一隻小蝙蝠。


  理智仍在的蝙蝠俠感覺事情並不簡單。所以他這一天都在研究那隻小蝙蝠。說來也奇怪,明明在被捉住以前,小東西還活蹦亂跳,精神滿滿。但是一被他的鐵掌捏住,小蝙蝠忽然一歪頭,就那麽沒了聲息。


  蝙蝠俠把屍體放到研究台上分析了半天,終究也沒能分析出個什麽名堂來。


  怎麽看,這都是一隻普普通通的小蝙蝠。和外邊那些活生生的蝙蝠沒有兩樣。


  韋伯·維爾維特可委屈了。


  他的第八條命就這樣隨隨便便地被聖杯宣告“喪失”:明明都還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啊!

  可惡!


  再死一次他就得打道回府了啊!


  既然有了思想,聖杯難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他本來生活技能就不太過關,在這麽一個混亂的城市裏當人的時候隻活了三天。結果當了貓貓狗狗,更是慘,全都活不過一天。


  在短短的一周之內,他幾乎是天天在逃跑,卻每次都逃不掉。


  好不容易成了一隻小蝙蝠,這才靠著翅膀和小食量挨到了今天。


  對於城市裏其他人的動作他也略微知曉一點,但是……一想到那邊的貓貓成群,他這小身板就有點發抖有點慫,所以和遠阪時臣一樣,他也想著即使是去結盟,也要弄個“投名狀”才行。


  這才偷偷摸摸地鑽進了蝙蝠俠的基地裏。


  一進基地,他仿佛就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在躲著看過(因為蝙蝠目不能視,他實際上是用自己的半劃令咒換的探查能力)操作台旁邊的一堆瓶瓶罐罐和冒著綠色煙霧的封閉儀器以後,忽然一下就明白了如何動手。


  在吸入狂笑病毒的早期,蝙蝠俠是有過壓製的想法的,為此還趕製了一批血清,連夜注入身體。


  但是可惜,狂笑毒氣的蔓延速度遠遠超過血清的清除、抵消速度,所以蝙蝠俠最後還是紅了眼睛,咧開了嘴巴,成了狂笑之蝠。


  韋伯看的就是那些已經無用但是仍未被摧毀的血清。


  他知道自己的老師是個小天才,不管研究啥都快得可怕。就是不知道他除了魔法以外,能不能跨專業跨領域研究一下血清呢?


  反正能做的他都做了,這個世界他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韋伯一邊自暴自棄,一邊努力用自己最後一條……蟲蟲命做著逃離的準備。因為忽然狗帶,他原本用蝙蝠身子帶出血清的計劃顯然行不太通,所以現在,他隻能再一次花半劃令咒,跟聖杯換存儲地方。


  哇——這一定是聖杯的奸詐計倆!

  韋伯這回是一隻小甲蟲,收了好幾管血清,同時又用類似的液體替代以後,他便一開翅膀,悄咪咪地準備出去。


  不過等他飛到門前,忽然想起似乎還有什麽事情沒幹來著?

  啊!

  是超人!

  韋伯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又看了看還在研究蝙蝠屍體,一看就很強大且很不正常的狂笑之蝠,默默地又向聖杯換了一劃令咒的保命技能。


  唉,活著真的好難啊!

  超人其實沒怎麽受到虐待,呃,至少生理上是這樣的。紅太陽光和氪石隻是讓他渾身無力,超能力全部失效而已,並不會危及到他的性命。


  但是,擺在他正前方的一整麵牆的監控屏,卻是在每時每刻割著他的心髒。


  監控屏如實地給他展現了從陷落的第一天到如今的所有情況——無論是悲劇還是罪惡,全都一覽無餘。


  韋伯看見超人的時候,他的精神已經岌岌可危。無力感和負罪感幾乎壓垮了他。


  當初,他因為對蝙蝠俠的過分信任而中計被俘,現在,卻要眼睜睜看著無數人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喪命。


  不,不僅僅是喪命,還有扭曲。


  有時候他看著那些已經不能夠稱之為人的生物,不住崩潰地低吼,但是眼淚卻始終流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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