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阿嚏——
布洛緊了緊身上的大黑風衣,很有反派氣質地沿著一條小巷往裏走。路燈壞了一半,好的全在巷子口。
越往裏走光線越暗,地麵也變得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或許是前幾天剛下過雨,低窪處蓄了水,在夜色裏閃著瑩瑩的光。
阿嚏——
布洛又打了個無聲的噴嚏。
這對他來說,可能是少有的好事了。他身上那個來曆不明的限製何其強大,居然連正常的噴嚏聲都可以一並同化。而同化過後的噴嚏聲照樣成了“嗬嗬”,壓住嗬嗬兩字在舌底,比壓住打噴嚏的衝動可容易得多。
哥譚市的規劃實際上很不合理,最起碼對於一個有著百年現代發展史的城市,是很不合理的。如果說發展之初,為了經濟的更快騰飛而不得已將主要經濟區集中在城市中心,那麽到了現在,怎麽也該“先富帶動後富”,把周遭的所有全都提攜起來吧?
“嗬嗬。”
布洛搖搖頭,對自己這種瑪利亞似的思維有些好笑。拜托,搞清楚資本家的真麵目好嗎?當初發展城市的領頭人是風評頗佳,廣受尊敬的韋恩家族,但說到底,慈善資本家,也仍舊是資本家。
他不否認韋恩家族對哥譚市的貢獻,但是顯然,這種貢獻是建立在能夠為自身更好地服務上麵的。與其說他們是想要幫助哥譚市,不如說是哥譚市的落後配不上他們強大拓展的野心。
同一時期,如此作想的遠不止韋恩家族一個。因此在韋恩家族一家獨大多年一朝敗落以後,哥譚市就以極為可憐可悲的速度被剩餘的、虎視眈眈垂涎已久的家族所占據。他們瓜分了哥譚的利益,將自身的黑暗隱藏在光鮮亮麗的繁華背後。
他們或許是合作者,當然更有可能仍舊是互相防備著。
巷子很窄,抬頭看看的話,天空都被夾得隻剩下扁扁的一條。難以想象這種破舊肮髒的對方會與幾個街區外的明亮繁榮所並存。他們像這城市的兩個極端麵,一個歡騰喧囂,一個悲苦交加。
入城時,布洛特地沒有走大港口,而是從一個破得不能更破的小港口上了岸。他本是想看看如今這些地盤收歸誰手,不料近來風聲收緊,不少的組織都夾緊了尾巴在做人。
囂張的少了,但是那種他熟悉得有些厭煩的黑暗氣息卻更濃厚了。似乎一切都在風平浪靜之下暗自擴張和成長著,黑暗中掌權的那些人,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絕對勝利。
阿嚏——
布洛攏了攏衣領,想了想,把長發散開,攏到外套裏麵取暖。這裏的天氣仿佛比佛羅倫薩還要陰冷些,或許是由氛圍所致。
這地方原來不止會出些怪人和犯罪分子啊……
布洛對城市義警的出現算不上太驚訝:要是一個地方連這樣心存善念和信心的居民都沒有了,那哥譚,最終也隻能淪為資本操縱下的犧牲者,成為無數流血流汗的工人的墳場。
沒有人會在乎那些沒有權利和財富的人需要什麽、要求什麽以及希望什麽。他們隻看得見自己的生意蒸蒸日上,看得見自己的生活安富尊榮,那些被剝削的勞工和被壓榨的價值,虛偽地講一聲同情還不夠嗎?
隻是這個根都壞了的地方,一個兩個義警的出現……蚍蜉撼樹啊。
當初謝維利克被刺客聯盟捉住的時候,他就已經窺探過哥譚黑暗的一角。不過當時他自身難保,為了逃出生天,訓練得暗無天日。對那裏的記憶有時候很清楚,清楚得聽得見計時的、冷冰冰的滴水聲;但有時候又十分模糊,仿佛是過久凝視著某一處黑暗時產生的恍惚。
到底他是活了下來,而且越活越好,成了身心健康,頭腦正常的男人。而那個殘酷無情的雷肖古,唔,聽說已經死了。
還死了兩次。
這事情倒很有意思。
布洛當初真沒看出來那老頭有求死的意思,每天恨不得把自己練得脫幾層皮。他以為,即使他自己死了,那個詭異的老頭也會活蹦亂跳到世界末日。結果,雷肖古死了,死得並不壯烈,也並不像個武士。
他也的確不配稱之為一個武士,是刺客嘛。
布洛冷冷地想著,原以為自己出逃時跟他打過的那一場能給他造成巨大的傷害呢,嗐,多大年紀了,還這麽天真。
天又黑了點,布洛聽見路邊上有什麽細細的動物的聲音。像是貓,又像是狗,或許兩個都不是,也或許兩個都是。
他朝前走了幾步,注意看牆角邊有沒有什麽小小的陰影。過了差不多四五米,巷子到了頭,朝左一轉,他看見一隻瘦骨嶙峋的白貓顫巍巍地在舔毛。那麽小一隻,渾身又那麽髒,在生命危急的關頭,居然還想著整理儀表。
白貓舔了好幾分鍾,又細細地叫了兩聲,然後仿佛完成任務似的,又開始認真細致地梳理毛發。
布洛感覺這個小東西,說不定會很有意思。
今天給你找了個新朋友哦,喬魯諾
你對貓毛不過敏吧?
喬魯諾對布洛口中那隻以儀態為先的貓咪很是好奇,聽說他也才兩個月大,小得一隻巴掌就能捧住。(但那是謝維利克的巴掌,不是你的小巴掌啊,喬魯諾)他和布加拉提在晚上睡覺前還緊急討論了一下小貓咪的飼養,說到半夜,差點被HIGH到不行的DIO拎出被窩RUA。
“嗬嗬,真是貧弱的小子。”
DIO把喬魯諾的腦袋從被窩裏挖出來,他覺得再蒙下去估計要斷氣了。其實根本不可能,被子又不是完全封閉的。喬魯諾散著頭發一臉懵,隻看見眼前一個怪叫的男人在那裏哈哈大笑。
“好煩。”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規矩地躺下身,拉好被子,順便還給布加拉提掖掖被角。
DIO氣得咧嘴,一下子飛到窗戶外邊看星星,結果卡茲正曬月亮呢,被他逮住好一陣嘲諷:
“DIO,你又被兒子嘲笑了吧!”
DIO漲紅了臉,額上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
“父子之間,父子之間的玩笑能叫嘲笑嗎?”
接著便是什麽父慈子孝、父子情深之類想當然的白日夢,害得卡茲放聲大笑,把剛遊過來看戲的海豚都給嚇跑了。
布魯克林,坐
布洛剛洗了澡,裹著長發坐到沙發上,想著睡覺之前再訓會兒貓。結果洗得香噴噴,吹得蓬鬆鬆的白貓布魯克林冷淡地拿黑眼睛看看他,臉上仿佛寫著一句話——
“你在教我做事?”
“咪、咪!”
布魯克林聲音嫩嫩的,但是大佬的氣勢已經初見端倪。布洛不信邪,拿了零食誘惑道:
坐,布魯克林
不對,等等……
布洛拿著零食的手微微一抖:這隻貓怎麽聽見我心裏的聲音的?這、這不是一隻普通的小貓咪!
啊,可惡!
他隻是想養一隻可愛的、天真懵懂的小貓咪而已啊,為什麽這樣簡單的願望都不能實現呢?!
布魯克林?
“咪、咪!”
小白貓優雅地躺在墊子上,伸出舌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舔著根本沒必要再舔的柔順長毛。
“叫布魯克林也不錯啦。”
布洛聽見貓咪這樣說。
這一夜,憂傷的謝維利克望著窗外明月,心中湧動著痛苦的淚水——這輩子,他還能擁有飼養正常小動物的機會嗎?
白貓布魯克林還小得很呢,他雖然感覺這個救命恩人不太聰明的亞子,但是還是心地善良地沒有進行多重打擊。他喜歡現在香噴噴的自己,也喜歡整潔明亮的休息處,一切都是他想象中最好、最舒適的樣子。
呼嚕呼嚕——
這地方好舒服鴨,貓要睡著啦!
第二天一早,布洛就準備按照計劃開始拜訪……他看著手裏的日程表,忽然感覺自己並不是來找麻煩的,而是來串門子的。要是手上再拎上幾盒禮品,那真是坐實了走親訪友的事實。
雖說和這地方闊別了多年,布洛還是能通過全世界秧歌大體一致的聯絡方式找到需要找的人。反正聯絡處無外乎就是那麽幾個,不是自家產業,就是約定俗成的固定俱樂部。
不過俱樂部他是暫時不想了,那種多半是要引薦或者幹脆就是排外的。有些甚至是隻接單,不待人,有些人交易做了幾百回,可能除了老板的聲音以外,還對其一無所知呢。
排除了俱樂部,布洛想想,先去自己還記得的一個地方碰碰運氣。當年他也交了不少朋友,秧歌嘛,就是要四海之內皆兄弟的!
不過他的朋友有沒有將他當做朋友,這還是個等待考究和認證的問題。
布洛站在洗手台前整理行裝,布魯克林慢慢地從地板上爬上來,小小一個很是艱辛頑強,上來後,他先照了照鏡子,看了看自己,隨後便靠著鏡子坐下,認真地開始觀察人類——觀察謝維利克。
早上好,布魯克林
布洛正在往臉上拍須後水,貓咪對這種怪怪的味道既好奇又嫌棄,皺了皺鼻子搖了搖頭。
“咪、咪!”
布魯克林很有禮貌地回了話,一雙眼睛頗有些羨慕地看著謝維利克梳理長發:
貓什麽時候也能有這樣柔順豐厚的毛發呢?
不要,不要紮起來
布魯克林看見布洛梳了個簡單的馬尾,便立刻邁著小步子上去蹭蹭他的手心,毛茸茸的小腦袋在他手掌裏麵轉:
不要紮起來嘛
貓好喜歡這麽多的毛發!
哎呀,即使知道這隻貓咪並不簡單,布洛·謝維利克還是被單純的快樂給擊中了,麵對可愛的小貓咪,誰又能說出拒絕呢?
他如布魯克林的心願散著頭發,然後搭著手,讓他踩著窩到了肩膀上。布魯克林被墨綠色的長長厚厚毛發包圍著,也快樂地咪咪叫了兩聲。
陽光正好的時候,就連陰森的小巷都褪去了夜晚的冰冷。積水已經幹了,布洛再次走上昨天那條小路,準備看看今天能不能釣魚執法。
不過昨天晚上都沒成功,現在已是白天,光線又如此之好,可能性更是大大降低了。
等他走到目的地,還是平平安安,無事發生。
布洛很不滿意地在心底嘲笑這些不合格的秧歌。
“聲名遠揚”的哥譚,就這?就這?
如今這秩序,比當年真是好了太多。
白天酒吧裏沒什麽人,燈光亮著,被陽光一衝淡,少了燈紅酒綠,多了溫暖與和諧。布洛推開門,看見裏麵的人零零散散,一雙手數得過來。
這地方沒換招牌之前,似乎生意要好上不少。有時候即使是白天,也一派窮奢極欲的感覺。
換了招牌,換了老板,氛圍變了,那種隱隱的曖昧感全被冷冰冰的裝飾給磨沒了。
布洛走到吧台邊上敲了敲,等著調酒師調完一杯花裏胡哨,他根本說不出名字的雞尾酒。謝天謝地,最起碼他還知道那叫雞尾酒。
酒吧裏隨處可見新老板非要強調不可的裝飾——一把普通的長柄傘。
“謔,真是稀客。”
在布洛等待點單的時間裏,一個穿著考究的西服男人一搖一擺地從另一邊走了出來。走到布洛身邊,他把禮帽拿下來,衝著他微微一笑。
拿了帽子以後,就能看見他那奇怪的發型:頭頂的發被梳得尖尖的,向上直立;劉海則是被認真地分成了幾縷,柔軟地貼著額頭。
“好多年不見了,謝維利克。”
的確,你還是老樣子,科波特
“你這個說話方式倒是挺有意思的。”科波特坐上另一邊的轉椅,指了指布洛手中的白板,薄薄的嘴唇朝一邊勾了勾。
你都到戴帽子的年紀了?
是得把你的頭頂給遮一遮了
如今科波特的發量可比布洛記憶之中少了太多,看來當老板還真是辛苦啊。
科波特抿著嘴笑笑,尖尖的鼻子翕動了兩下。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並不擔心你說的問題。”他接過調酒師推過來的酒,看了看不錯的顏色,沒有喝,“大駕光臨啊,有何指教?”
“不過我得先說明,最近風聲很緊。”
風聲,又是風聲。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讓他們這些老牌的秧歌都暗自收斂了爪牙?
“嗐,一個沒什麽意思的傻瓜。”科波特嘖了一聲,毫不在意地表示自己對新出現義警的鄙夷,“自以為是,希望他別從樓上摔下來。”
“不過你非要知道的話,現在他已經有了個統一的稱呼——蝙蝠。”
“哦,這可不是我們給他的。”
科波特翻了個白眼,他才不會對影響自己生意的人抱以好臉色:“幾個月前他剛剛出現的時候,外號可多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嘛。”
“不過他似乎並不太滿意,漸漸的,蝙蝠這個名字就從他自己嘴裏傳了出來。”
“嘁。”
科波特一口氣喝幹了酒,把杯子重重地放到了台麵上。
“誰管他是什麽?我不會放過他的。”
影響他生意的人,他絕對要將之鏟除。
稻草人最近很活躍?
“活躍?是的,挺活躍。”科波特讓人給他再續上一杯,蒼白的臉頰因為飲酒有了些血色,“他不是一直很活躍嗎?精神問題,有精神問題的人都很活躍。”
布洛看著他,想一個從阿卡姆出來,還獲得了出院證書的男人怎麽能理直氣壯地吐槽其他人腦袋有問題?
“他賣各種東西,但是最多的還是他自己生產的那些玩意兒。沒意思。”
科波特從來沒把稻草人放在眼裏過。
稻草人生產的那些東西的確威力非凡,但是那又如何?終歸他還是小作坊經營。隻要一日擺脫不了生產的局限性,那麽他就始終無法做大做強。
最近他在哪兒活動呢?
布洛捧著高腳杯,聽見裏麵冰塊清脆的響聲。
科波特皺著眉,臉上掛起商人那種“萬事好商量,隻要錢到位”的熱心笑容:“老朋友,這你就不厚道了。要知道在哥譚,情報可是最重要的一份財富。我不能白白送給你吧?”
布洛盯著他看,看他那雙眼窩深陷,充滿精明智慧的眼睛。他才不想多花冤枉錢:
是啊,多年未見,我們之間的友誼都生疏至此了啊……
他寫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麵對科波特微微扭曲的神色,輕輕地勾起了嘴唇:
現在我也和你做著同樣的事,說起來真是挺巧
看見這一句,科波特喜笑顏開,甚至伸出手拍了拍謝維利克的肩膀:“我們之間何必分得那麽清楚呢,你說對不對?我還能對你有所隱瞞嗎?當然不可能。沒有什麽比我們之間的友誼更珍貴了,來,喝了這杯。”
還是老樣子啊,這個以“企鵝人”為外號,掌控地下世界的男人。隻要前方有廣大的利益,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適當的犧牲。
也正是這種有舍有得的氣魄,讓他從一個小小的馬仔爬到了如今的高位。
這個酒吧,就是他從當年的老板手上搶過來的。
嗯,真是天底下最乖順的馬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