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誓仇.
灰色的天空之中,密布的彤雲變得越發沉重。
單翔鵬已經命人在城樓掛起了燈籠,百枝燭燈座燦爛無比,在此時的夜風中搖曳出萬千亂影。
滿城樓的燈火像流光一樣在風中微微波動,搖晃著投下不安定的光芒。
城下兩道癡纏的身影被拉出了各種影像,原本就激蕩著刺目澎湃的刀鋒劍芒,此刻越發絢爛迷離。
可夏初同蕭慕白一樣,也看出了塵土飛揚裏的邊定,漸落下乘。
邊定的招式雖是越來越刁鑽,可他的內力卻不足以支撐他長久和施浮丘這般高能的持續戰鬥。
他的速度也遠沒有一開始那般迅捷輕盈,開始處處受製。
夏初扭頭看向蘇淺安身邊的一個士卒,朝著他微微頷首。
夜幕籠罩下的城門空地前,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這一場以生命為代價的高手對決吸引。
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一個士卒低眉斂目,悄悄往著他們二人的位置默默移了過去。
邊定的身上已經被施浮丘劃開了數道傷口,鮮紅的血液滴滴下墜,瘮人的傷口慘不忍睹,新傷覆舊傷,剛剛凝固的血液又覆蓋了另一道血痕,皮開肉綻的疼痛從身體各處傳來。
再這麽下去,邊定隻能被施浮丘慢慢的耗死。
邊定自己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全身的熱血沸騰,殺意彌漫,企圖施展最後一擊。
劍氣襲人,天地間充滿了淒涼肅殺之意。利劍迎風揮出,一道銀白的寒光直取施浮丘咽喉。
劍還未到,森寒的劍氣已經摧得枝頭的紅葉都飄飄落下,施浮丘矮身躲閃,錯開了咽喉的位置,發冠卻被長劍挑落隨著紅葉墜地。
施浮丘亂發飛舞,長嘯一聲,拔地而起,淩空倒翻。
他手中長刀突然化做了無數光影,向著邊定當頭灑了下去。
無論是邊定那一劍之威,還是施浮丘這萬刀之勢,都足以震懾所有人的心魄。
邊定在刀氣籠罩之下,無法向任何方向閃避,無死角的刀芒以圓圈之勢將他鎖死在圈內。
絕境之中,邊定突然悟到了這一敗的真正原由,他既然挑的了施浮丘的發冠,就有機會能殺了他,隻要大膽預判他的位置,那劍尖往下略移,眼下即將赴死的,就不是他了……
他在臨死之前突破了瓶頸,悟出了境界,他的雙眼似乎看到的東西更多了,隻是他的劍,還不夠快。
邊定不覺遺憾,能夠如此酣暢淋漓的打一架。
他,很滿足。
邊定閉上了眼,等待長刀落下的那一刻。
隻聽‘叮’的一聲,火星四濺。
便在此時,有一人從觀戰的近前欺身靠近,手持長刀不偏不倚的迎上了施浮丘的刀鋒。
在這名士卒被施浮丘的刀芒,壓的單膝跪下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以為這二人都將成為施浮丘的刀下亡魂。
然而,那士卒抬頭的一瞬間,滿天的刀芒突然消失無影,施浮丘的刀仍維持著下落的姿勢,卻未曾劈下。
而那士卒的刀卻在施浮丘盡斂刀芒的那一刻,抬手刺進他的腹部,噴射出一道血柱。
濺了血雨般的樹葉搖搖欲墜,施浮丘靜靜地望著那個士卒,那個士卒也靜靜地望著施浮丘。
邊定自從聽到‘叮’的一聲響後,奇怪的睜開了雙眸,直到他看清了身旁那個士卒的臉,麵色才顯出一種半懵半懂的神色。
“你……”施浮丘的麵色先是詫異,接而平靜,現在已經滿麵釋然,似乎還夾雜了一抹慶幸。
他的手順著插入自己腹部的那把刀刃,一路撫向了手持刀柄的那個士卒。
士卒卻在他的手試圖握住自己的時候拔刀而出,帶出一條血濺的弧度。
“我母親姓方,我叫方偉棟,我曾在丹鳳宮門之上誓言,要親手報這弑母之仇。”他通紅的眼中,根根血絲爆出,麵上還有一種混合著快意的扭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顯得很是猙獰。
原本所向披靡的施浮丘,腹部中刀之後流失了一些生機,如同迅速蒼老了一般,在方偉棟拔刀之後,他手持長刀拄地,脫力單膝下跪,一動不動。
就跟一根已經枯死了多年的枯木樹根一樣,盡是灰黑的風霜痕跡,卻又滿是蒼勁的線條。
施浮丘一手捂著腹部汨汨流淌的血液,一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鮮血,突然彎唇欣慰的笑了出來:“也好,我施浮丘總歸還有一點血脈留存於世。”
邊定直到此刻才徹底明白,為何滿天的刀氣突然消失無影,為何施浮丘反被這麽個內力稀薄的人刺中腹部。
原來施浮丘自己知道,即便他將邊定斬殺於刀下,剩下來的也不過是困獸死鬥,毫無生機。
施家軍其他的將士可以繳械不殺,可他施浮丘,他兒子施嘉良,無論投與不投,都必死無疑。
他之前勸說蕭言竣,也不過是因為他身體裏多少還有些施家血脈,又是皇上親子,還有一線生機罷了。
如今落刀之下,看見了方偉棟的那張臉。
施浮丘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這麽一位戴罪立功的兒子。
自己若是被他誅殺,也不知道能不能讓皇上對他格外開恩,或許將來還有機會,許他一個夢寐以求的錦繡前程。
既然,他橫豎都是死,不若用自己的死,去為自己唯一可以活下來的兒子,鋪一條康莊大道。
自從方偉棟降生以來,他身為人父,從未為他做過一件事情。
不曾伴他長大,還給他的童年帶來了難以磨滅的陰影,至使他差點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眼下,他便用自己苟延殘喘的一條命,去換他的一個未來,也算是他作為父親,為他做的唯一,也是最後的一件事情。
方偉棟顯然並不知曉這短短的片刻,施浮丘的內心翻騰了多少浪潮,湧現了巨大的波瀾,經曆了自我一生的譴責,也將方偉棟重新舉起刀刃的手,當做了自己最後的救贖。
方偉棟心裏那條複仇的毒蛇,已經夭矯地衝出他的身體,叫囂著激蕩他全身的血脈,迫不及待要去迎接那鮮血淋漓的複仇快意。
就在他刀尖即將沒入施浮丘胸膛的那一刻,忽然從蒙軍陣營中傳來了一聲迫切的:“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