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下午的陽光偏暖,沒有午時那麽刺熱,路旁的樹木在地上蘊出一團團的陰涼,清風吹過,帶來陣陣草木香氣。
白初走在陳池身邊,看著越來越偏離城市的路線,垂下眼眸沒多問,倒是陳池看著白初這麽安靜有些奇怪。
“都不問我帶你去哪兒?不怕我賣了你?”陳池挑了挑眉,逗了一句。
“你才不會。”白初抿了抿嘴,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對我這麽有信心?”陳池有些好笑,“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別到時候把你賣了還幫我數錢。”
“不會的。”白初黑亮的眸子水潤潤的盯著陳池,裏麵滿滿的信任與依賴讓陳池心底猛地一顫。
“為什麽?”陳池抬手像是不經意般按了按胸口,這句“為什麽”脫口而出,他挺好奇白初會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白初說到這頓了頓,原本看著陳池的視線一轉,看向兩人身前充滿泥濘的小路,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有些小,“你才舍不得。”
“嗯?”陳池愣了一下,轉頭看著白初強裝鎮定的小臉,小朋友耳尖有些微微發紅,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陳池仔細回味了一下剛才白初說的話的意思,明白過來後有些啞然,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陳池已經能看見那不遠處聳立的墓碑,他才低笑著開口,“對,我舍不得。”
四周一片寂靜,除了風聲就隻有陳池低低的,帶著少年人略微磁性的聲音,白初唇角微勾,沒有側頭,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一般。
“到了。”陳池停在一個墓碑前,半蹲著身子,塑料袋放在地上,他伸手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
白初往墓碑上看去,上麵黑白色的照片好像是個四十多歲中年人,之所以說好像是因為照片上的人臉上滿是皺紋,帶著股撲麵而來的滄桑感,無端端的增加了許多年歲。
但即便是這樣,白初也從陳池的眉眼中看到了那人的影子,不難看出兩人之間的關係。
“這是我爸。”陳池從褲兜裏拿出打火機,伸手拿了幾張黃紙點燃,放在前麵水泥做的燒紙盆裏。
“嗯。”白初點了點頭,陳池沒有跪著他也就跟著陳池一樣隻是蹲在地上,他轉頭看著陳池臉上的神色,很平靜,沒有悲傷,當然也沒有高興。
“我和他姓,”陳池抬頭看著墓碑上的照片有些恍惚,這是陳耀文除了生命以外留給他為數不多的東西。
“他……”陳池想給白初仔細的說說陳耀文這個人,但剛開口就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
印象中男人的形象似乎都不太適合在現在介紹給小朋友聽。
不過,雖然猛地回想腦海中都是陳耀文打罵教育他的畫麵,但依然也還會有一些其他的畫麵占據他腦海的另一個角落。
他記得每次他拿著成績回家,那個男人都會特別嚴肅的告訴他,這個成績不是最好,沒什麽值得開心的,但他轉頭就能看見陳耀文走出門一臉驕傲對鄰居說。
“誒,就是那小子,就第二還覺得考的特別差呢……可不是,我也這樣說,可他就愛看書……”
“那小子是塊讀書的料,一點兒都不像我……那可不,能有大出息……”
……
為了陳耀文那驕傲的模樣和那句“有出息”他努力了好久,一直都在努力,就想讓陳耀文那天能當著他麵,認認真真的對他說一句,“我為你驕傲”。
但是他最後接到的是陳耀文突發心髒病猝死的消息,到後來,他失去了能讓男人驕傲的東西,也被那條金光閃閃的通順大路給拋下了,然後轉身走上另一條充滿荊棘的狹窄小道,而他也至始至終都沒有等到他想要的那句話。
從此也不可能再有機會聽到。
“他……對我挺看重的。”陳池的聲音很輕,但說出的話挺重,其實他知道,陳耀文隻是不知道怎樣用正確的方法教育孩子。
畢竟第一次當父親,陳池想,他應該理解的。
隻是他沒有母親在一旁護著,擋著,所以他的童年隻有父親嚴厲的那一麵,和可能連陳耀文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偏心。
“看重?”白初偏偏頭,伸手從陳池手上拿了些紙過來,跟著陳池的動作一張一張往盆裏放,然後看著它慢慢被火吞噬,變為黑色的灰燼。
“嗯,對我期望挺大吧,希望我好好讀書,考個好學校。”陳池微微皺了下眉,然後嗤笑一聲,“可惜,我沒有順他的意走下去。”
跑去弄賽車這種在陳耀文看來“不學好”的東西,不知道他如果真在天上看見了是個什麽想法,估計不會很開心。
希望不會挨一頓久違的毒打,陳池雖然這樣想著,嘴角卻慢慢拉平了。
“嗯,”白初看著陳池的模樣眼底一抹心疼一閃而過,他裝作輕鬆的一笑,很是驕傲,“那他一定沒想到你現在這麽出色,不僅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還能把男朋友也養的白白胖胖的。”
“……”陳池難得的噎了一下,雖然知道白初是為了哄他,但他還是覺得白初這句話很有問題。
陳池一言難盡的看著白初,騰出一隻手捏了捏白初小巧的鼻尖,感歎了一句,“現在怎麽什麽話都能說了。”
想想當初說一句話都要低頭紅著臉閉眼裝死的小白兔,陳池覺得現在的白初可能進化了,至少已經從小白兔變成了大白兔。
“我也沒說錯呀……”白初眨了眨眼很小聲的反駁道。
“嗯,你沒說錯。”陳池輕笑一聲,覺得剛才藏在心底的那股悶鬱一下就消失了。
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白初繼續往盆裏放紙錢,陳池側身拿起一旁的一把香隨手撕了塑料袋,然後對著火點了起來。
“今天就是想讓你見見我要帶著過一輩子的人。”陳池語氣很淡,仿佛說的隻是吃飯這樣簡單的小事。
白初倏地抬眸,看著陳池側對著他的臉,與他漫不經心的動作不同的是漆黑的眸子裏藏著的認真。
“我很喜歡他,告訴你一聲。”
我很喜歡他,你不用喜歡,我告訴你一聲,不用你同意。
你一直是一個熟悉的長輩,但不是談戀愛結婚必須要得到你祝福的長輩,我會尊重你,這是你教給我的禮貌。
可有尊重並不代表會有親情。
陳池把香插好,又把那一對蠟燭點燃插在墓碑兩旁,起身的時候剛好白初燒完了紙錢,站起了身。
火苗吞噬了紙錢的最後一角,下午帶著涼意的微風卷起黑色的灰燼在空中飛舞,香火味順著風的方向吹向鼻尖間,陳池現在陳耀文的照片麵前靜靜的盯著那張黑白色略顯蒼老的臉龐。
過了一會兒他很自然的牽上白初的手,然後轉身離開。
以後,白初才是他唯一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