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我知道的。”小和尚拉著她的手:“姐姐,這些話,我都知道。”


  對生母的突然離世,他實則也覺得有些不能接受,但這許多年來母子分離,容後又對他多有冷淡——甚至不如待麵前這個少女。


  可偏偏,他對麵前的這個少女,也是十分有好感的——姐弟二人,血脈天性,哪裏是其他東西可輕易比擬的?

  他便並不嫉妒容後對她的好,反而十分欣慰——


  再有,他在佛前枯坐過這許多年,聆聽過無數聲佛藹,驟聞母親離事,他心跳如擂,幾乎悲傷到不能自持,可當他看到自己殿中供奉的佛祖時,多年習慣之下,他的心卻逐漸平靜下來。


  生離死別,不過人之常情,須得拋脫七情六欲,方可得大乘佛法。


  更何況,他此番下山,原就是老方丈算出他命中有一大劫,如今回宮,也是要消災破戒罷了——


  雖是這樣想著,但心跳仍然震震,唯有將季笙的手牢牢地抓在懷裏,方可覺得自己心中巨石稍輕了一些。


  “姐姐,你怎地突然入宮來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皺起了眉,“這種時候,你很不該入宮來的。”


  縱他乃陛下親子,如今陛下痛失所愛,如今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宸慶殿裏守著容後,他百般求見尚且不得而入,季笙一個宗室庶女,如今卻突然出現在此地,想是更加不對勁了。


  季笙想到今日的經曆,也覺十分後怕:“我若說是陛下召我入宮,你信麽?”


  小和尚果然皺起了眉:“我乃陛下親子,尚且不得而入,你……”他咳一聲,“你身份不同,自然也不該入宮,我恐你是遭人算計……”


  想明白這一層,他頓時有些著急起來,扯著季笙的手便往前跑:“姐姐,咱們得趕快出宮才是,若是遲了,我隻怕,隻怕——”


  隻怕更會授人以柄。


  兩個人對視一眼,俱從彼此的眼中看出某種深意來,頓時不敢再耽擱,忙急急朝外奔去。


  然,二人不過剛轉過一道宮牆,卻迎麵撞上一個滿臉陰沉的黃門。


  二人腳步不由停了。


  “四姑娘,你倒是叫本座好找。”


  看清季笙,聽槐便哼了一聲,本能便想發怒,話剛一出口,卻見另一雙眼正在將他瞪著,他心中一跳,停頓片刻,方才與對方招呼:“四殿下,好巧。”


  小和尚卻隻哼了一聲:“你不在父皇身邊伺候,亂跑什麽?”


  到底是皇子,縱在佛前侍奉多年,可血脈裏頭奔流的,仍是天家氣度。


  季笙不由悄悄掙脫了他的手,向後退一步,垂了首,老老實實地模樣——方才那個與小和尚平等相處的大姐姐不見了。


  聽槐自然將季笙的小動作看在眼裏。


  他恭敬同小和尚回話:“殿下,本座乃是奉了陛下之命,特來尋四姑娘見駕的。”


  竟然還敢這樣說。


  季笙麵上便有些憤憤,但還不待她開口,卻已有人先她一步替她撐起腰來:“你胡說!”小和尚重重哼一聲,“父親如今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宸慶殿裏,連我都不肯見,怎會突然傳召姐姐?”


  “姐姐?”


  聽槐下意識掃季笙一眼。


  不知怎地,季笙覺得他的笑容仿佛帶著某種深意似地,但她不欲多想,便隻當是自己的錯覺,隻凝神靜氣地站著,大氣也不曾出一下。


  “四姑娘與殿下,倒是十分投緣呢。”


  他皮笑肉不笑地,卻隻是將季笙望著:“四姑娘,陛下如今正在宸慶殿裏等著姑娘呢,姑娘今日究竟是去,還是抗旨不尊?”


  語氣裏,已多了幾分威懾。


  季笙心頭狂跳:“我並沒有說不去,可我明明坐了油壁車,你們卻將我送到一個十分奇怪的地方,我……”


  她哪裏敢抗旨。


  可也誠如她所說的,她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丟在冷宮大門口,無人問津,甚至險些誤闖禁地時,本該出現的聽槐消失無蹤不說,她還漫無目的地在各宮奔走,若不是所幸遇到小和尚,隻怕她今日還不知會惹出怎樣的禍事來。


  她咳嗽了一聲:“公公的話,如今已十分沒有信服力了……阿笙惶恐,更不敢在宮中亂走,公公……”


  “不敢亂走?”


  聽槐哼一聲:“不過是行至冷宮時,他們臨時有事,方才離開一下,回來卻不見姑娘的人影,倒叫咱們都急得著急上火地,好麽,如今姑娘反而說不敢?”


  他麵上有些不好看,是對季笙竟敢與他據理力爭的憤怒:“姑娘可得當心著些才好,此地乃是皇宮,不是什麽籍籍無名的鄉村野地,所幸也是姑娘今日運氣好,遇到四殿下,若是不慎衝撞了什麽貴人娘娘,恐怕姑娘今日不能全身而退。”


  他指一指後頭。


  身後,一輛油壁車果真停在路邊,隨車的嬤嬤滿麵焦急,見得季笙,忙急急迎上來:“四姑娘,這皇宮裏頭,您可不好亂走的。”


  竟將責任全推脫到季笙身上了。


  季笙百口莫辯,隻沉著一張臉,再不發一言了。


  然,她不說話,自然有旁人說。


  那嬤嬤便又去看季笙身邊的小和尚:“四殿下,果真是陛下要召四姑娘入宮伴駕的,殿下若是不信,隻管隨四姑娘一道一道乘車便是。”


  她說得焦急,目光坦然,渾然不似作偽。


  小和尚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深意。


  看這模樣,這幾人說的竟像是真的——可越是這樣,他才越發覺得奇怪。


  父親守著母親,連二人親生的血脈都不肯見,卻偏要在這緊要的關頭上要見一個宗室庶女,這是什麽道理?

  他不由轉頭,看了低眉順目的季笙一眼。


  然,這一眼,卻心頭一震。


  她這模樣,似乎,似乎有些像母親。


  不,這不可能。


  他再看季笙一眼。


  她立在他的側後方,微微低了頭,一副十分恭敬的姿態。


  不,不是母親。


  他緩緩搖了搖頭,母親乃是一國之母,縱然平素冷淡,可到底身處高位多年,絕不會有這樣低眉順眼的姿態——看著太過於謙卑了些。


  不是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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