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實則人原就是這樣。
她滿心以為,自己給季笙尋了個實在算不上好的去處——看在她盡心侍奉過自己一段時日的份上,叫季笙落到那樣的人戶,心中原是有些淡淡的不舍的。
然,在今日見得這陳三郎的容貌時,那種遺憾卻又突然成為了某種不甘——
這樣的風華氣度,配一個小小庶女,雖隻是妾,卻是親自求娶,是為貴妾,更何況,是這樣一副翩翩濁世佳公子的容貌……
一個小小庶女,配這樣的人戶,是有些高攀的。
但好在,美玉有瑕。
這陳三郎雖生得一副好容貌,但他舉止輕佻,言行實在算不得大雅,如此一來,原有十二分芝蘭玉樹的氣度便也大打了折扣,隻餘下不過三四寸。
心裏頭憋著的那口氣便悄悄地順了一些。
“原是陳氏三郎。”她比劃一個請的手勢,“既是貴客,便上座吧。”
見得永安王妃鬆口,陳三郎與太醫對視一眼,心中便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二人坐下,有人上茶來,熱氣騰騰地,在冰天雪地的冬日,平添幾分微暖。
茶入喉,香彌漫,幹渴的嗓子得了救贖,老太醫方才長舒一口氣,目光一轉,望向永安王妃。
“觀娘娘氣色,似乎已然大好。”
“自是。”永安王妃微抬了下巴,嬌矜一如往昔,帶三分疏離,正是高傲的她慣常做的姿態。
唯眼中異色一閃而過。
微凝的目光落在太醫一雙渾濁的老眼上。
不知為何,永安王妃始終覺得今日這位老太醫,與她那日在病重所見之人,似乎略有不同——
那日她昏昏沉沉地,又睡在黑暗中,但診脈的人偶爾抬首的驚鴻一瞥中,卻有一雙如盛滿了一整個春日的雨水的眼,明亮且溫暖。
渾不似今日這雙老眼渾濁。
但她隻當是自己的錯覺,微怔過後,手便擱在一側,一枚南紅戒子襯得她膚如凝脂一般。
“既是王爺定下的,我雖是當家主母,卻也是內宅婦人,倒不好駁了王爺的意思。”
果然有了希望。
老太醫掃陳三郎一眼,陳三郎早有準備,忙將懷裏的禮單雙手奉了上來:“雖隻是納妾,可禮不可廢,娘娘且看,此乃在下為納四姑娘準備好的禮單。”
他擺擺手,財大氣粗的模樣:“不值當什麽,娘娘便隻當看個趣兒。”
永安王妃聞言便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縱是在鄭重地說這樣的大事,他眉目仍十分輕佻,與自己邊上一個侍女目光糾纏,難舍難分。
心中的不喜便又更深了一層。
但好在,她也並不是要特意為自己尋一個合心意的女婿,隻是為了將手裏的一個燙手山芋扔出去罷了——既是如此,扔垃圾的人又會在意垃圾桶長得是否合心意。
永安王妃便咳嗽一聲。
兩道糾纏得難舍難分的目光頓時如觸電似地鬆開了。
修長的玉指搭上了大紅的灑金箋,入手便覺一沉。
她微凝神,緩緩將禮單展開,目光不過掃了一二行,心中便是一驚,下意識地又掃陳三郎一眼。
上頭數目品類之多,實在令人咂舌……
便是長安城裏頭的達官顯貴們娶妻,也不過這個陣仗了——然,他不過是納一個庶女為妾。
不由自主地,永安王妃收起了心中隱約的輕慢:“未知閣下是什麽來曆。”
聽得永安王妃垂問,陳三郎方才將戀戀不舍的模樣從一個婢女身上收回,擺了擺手:“哪裏有什麽來曆?在下不過是個行腳商人罷了,旁的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唯這些年奔走四方,倒也賺得了一些銀子,這禮單也算不得什麽,娘娘權且收著,日後,若是能用得上在下的,隻管張口便是。”
一副十分豪爽的模樣。
然。永安王妃卻覺得他這模樣與氣質十分不匹配,仿佛濁世的佳公子身上突然染了銅臭,此前因他容貌而生的好感若有十分,這樣幾個回合下來,卻隻剩下不到三分了。
雖然,如今她的確很需要銀子……
“啪”地一聲,永安王妃合上了禮單,嫌惡地看他一眼,“既是如此,我便收下了。再過些日子,你們擇個日子,隻管來將人抬走便是了。”
聞言,陳三郎卻下意識掃了永安王妃一眼。
“娘娘是說,不必尋欽天監麽?”
他這句話,問得有些突兀,永安王妃聽在耳中,不由覺得有些奇怪:“請欽天監做什麽?”
陳三郎麵上便多了幾分不滿:“雖隻是妾,可她到底出身王府,我此番納她,也正是因她出身之故,可若是靜悄悄地便將人抬走了,那又與錦衣夜行何異?”
他搖頭道:“須知我陳三郎的妾,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
竟像是對她的決定十分不滿——這倒有些超出了永安王妃的預料。
她忍不住看對方一眼:“京中貴女嫁娶,也多是尋了各府德高望重的長輩尋日子,可她們都是嫁娶,而非納妾——”
一個小小的妾,哪裏能用得上欽天監。
“這便有些不妥了。”陳三郎皺起了眉,“須知這世上,人與人原是不同的。貴妾與賤妾,自也不一樣。”
他目光落在被永安王妃擱在一旁的禮單上:“若隻是納一個區區的賤妾,我又何須勞這許多神?一點聘禮一擺,粉紅小轎一抬,難道,這世上還有會拒絕我陳三郎的人不成?”
說得理所當然,態度鮮明,對自己仿佛有種盲目的自信。
“你當我納王府千金是為了什麽?充盈自己的後宅?”
他哼一聲,“若不是瞧在她出身王府的份上,一個區區庶女,與我陳三郎提鞋都不配,又何須我耗費如此精力前來親自求娶?”
態度,已經有些不大客氣了。
永安王妃心中的不滿更甚一層。
心裏頭,已悄悄地將丈夫咒罵開了,唯麵上仍裝得一派平靜的模樣,仿佛麵前這個人說得再多,也絲毫不為所動的模樣。
“你說夠了嗎?”
她淡淡哼一聲,連看也不肯看他,唯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張大紅的灑金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