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她必將,將一切都記得牢牢得地,將今日所受到的屈辱和委屈都一一牢牢記住,永生不忘。


  季蘭睜大眼,將麵前珠翠搖曳,華貴無雙的石國公夫人看著,仿佛要將對方的模樣牢牢地印進心裏去似的。


  然,她實在太過弱小了,在上位者麵前,這樣的目光不過如蜉蚍一般,小小的,實在不足令人掛齒。


  石國公夫人這才站了起來。


  她整了整衣裳,將一條不慎跌在前麵的寶石流蘇捋到了頭發後頭,輕輕地咳嗽一聲,這才道:“你們放開她。”


  聲音輕柔,溫柔似水,仿佛此前那個板著麵孔威脅季蘭的人並不是她。


  眾人聞言,果真將季蘭放開了,甚至,其中一個最善討好賣乖的,還伸手將因氣怒到僵直的季蘭扶了起來,嘴裏,更是輕輕地提醒道:“蘭姨娘,且請站好了,若是再不小心摔了跤,恐怕是要吃苦頭的。”


  摔跤?


  她哪裏是摔跤?!她明明,明明是被這些老賤奴按在地上的!


  可是,這些話,在她吃了今夜這樣大一個苦頭之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她隻是木愣愣地站著,瞧著那雙攙扶著自己的枯瘦如樹根一樣的老手一根手指接一根地鬆開,她深深地,將對方那張已鬆弛的臉看了一眼,牢牢地將對方的容貌記住了。


  然後,她站直了身子,輕輕道了一聲:“多謝。”


  識時務者,為俊傑。


  石國公夫人眼底閃過一絲不甚明顯的滿意。


  但很快,她便將這種滿意隱去了,反而站得更直,緩緩地走到季蘭麵前,仍將麵孔板著:“日後,我不再是你的‘姨母’,你須得牢牢地記住,你隻是一個妾,是我兒子抬回來的奴婢,與我攀親,怕是不夠的。”


  臉上,又開始火辣辣的了。


  季蘭將自己牙齒咬得死死地:“夫人放心,我記住了。”


  “記住了?”石國公夫人冷哼了一聲:“我看你是沒記住!”


  她鄙夷地掃了季蘭一眼:“你隻是一個賤人奴婢,如何可在我麵前稱我?你在府中時,被你父親疼愛,縱得無法無天的,縱是你嫡母,也對你缺少管教,可你既來了我府上,隻讓當聽我的話。”


  她冷笑了一聲:“今日,乃是你入府做妾的第一日,怕是有些規矩還不懂得。我也不妨教教你,你既是妾,便是半個奴婢,在主子麵前,隻可自稱婢妾,賤妾!日後,莫再到我麵前或是到任何人麵前自稱‘我’了,你不配!”


  季蘭抬起頭來。


  她看著麵前的石國公夫人,隻覺得對方這張臉如此冰冷和陌生。


  陌生到,仿佛她這一生,也從未見過便臉如此快的人。


  往日,她多慈愛和善啊,那目光裏,盛滿的都是對她這庶女的親近,可如今,她入得府來,關係更親近了,可對方卻在她入府的第一日便如此羞辱她,給她這麽大一個下馬威來!

  季蘭聽得自己的聲音,恭順的,柔媚的,嬌嬌兒摻了蜜糖,卻帶著恨毒:“是,夫人教訓的是,婢妾知道了,婢妾定不敢忘。”


  今日之辱,她定會好生記著,永生不忘!

  “既是如此。你也當安守好自己的本分。”石國公夫人這才滿意,左右掃了一眼,“蘭姨娘要出門,你們怎的還不跟上?”


  出門?


  那兩個婢女不由一愣。


  下意識地,其中一個猶豫著上前開口:“可是,公子吩咐……”


  石國公夫人便淡淡地掃了對方一眼:“是公子聽我這個做母親的話,還是我這個做母親的,要聽公子的話?”


  那兩個婢女頓時不敢再吭聲了。


  石國公夫人這才同季蘭招了招手:“蘭姨娘,你既是做姨娘的,又已入了門,便該守好你的本分,去吧,現在便去,去盡你為妾的本分。”


  她手所指的,是大門外,是對麵氣派恢弘的院子。


  那處,是季芸郡主的院子,是今夜石鈞與季芸郡主徹夜歡好的院子。


  季蘭有些不明白。


  “我……”話一出口,一道冰涼的目光已疾射而來,她心中一凜,忙急急地改了口:“婢妾,婢妾現下應該做些什麽?”


  她該是守在自己的院子,猜測著隔壁院子的洞房花燭,然後枯坐到天明,氣恨交加地將一張又一張的帕子都擰得稀碎!

  可是,她沒有。


  因她的一時衝動,掌摑了石鈞派過來的婢女,便被石國公夫人拉著扯著,要她看清楚現狀,被對方狠狠地羞辱一番。


  石國公夫人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公子與郡主歡好,你既是奴婢,自該去廊下好生伺候,若是要添水更衣,你也很當出一份力才是。”


  她話音剛落,便滿意地看到季蘭好不容易恢複了一點血色的臉上頓時重新變得蒼白。


  季蘭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夫人,夫人是說,要我,要婢妾去那院子裏候著,與石……與公子添水?”


  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縱是做妾,她也不是沒有見過做妾的——在永安王府,她親眼見著父親將寄荷側妃捧在雲端上,冷了怕凍,熱了怕捂的,那是何等的快意啊。


  她也見過自己的母妃,玉庶妃年老色衰,空房冷落,但也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裏,並不曾去與主母或是父親麵前服侍過。


  還有府上的那些姬妾……


  她以為,這天底下,做妾的最次便是母妃,或是永安王府的那些無人問津的姬妾,整日待在自己院子裏,等待著父親偶然一顧的臨幸。


  原來,這世上,做妾也有如此多的方法——被高捧在雲端是一種,色衰愛弛地被扔在一邊不聞不問是一種,新婚之日要去主母院裏廊下等著他們歡好,還要添水的也是一種!

  她便是,最後那一種……


  “你倒也算不得太笨。”石國公夫人便笑了一聲:“誰叫你好好的正妻不坐,偏要擠破頭地來做妾呢?”


  這便是,做妾的代價。


  “好了!”她喚人往外走:“你既曉得該如何做,我便不再管你,隻一條,你既做了我府上的妾,便該安守本分,莫要亂了府上的規矩和方寸。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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