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生平第一次,阮娘倒有些真心實意地盼望著回到王府去了。


  她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到底沒有多說些什麽,隻悻悻地轉了頭,正要出門,卻聽外頭傳來一道小小的聲音:“施主姐姐可在?”


  聲音藏在門後,壓得有些低,裏頭卻隱約地藏了些許歡快。


  阮娘不由勾起唇角往回瞧了一眼。


  但見季笙已坐起身來,雙目大睜著,又哪裏又半點熟睡的模樣?

  都是裝的。


  阮娘嘴角的笑便更擴大的一些。


  “姑娘?”


  裝睡被抓包,季笙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十分勉強地做出一個剛剛睡醒的懵懂模樣:“咦,阮娘你怎的還沒走?我當我睡了許久,竟是剛躺下麽?”


  阮娘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睡沒睡的,您自己心裏比我清楚得多。


  但這種話,可稱得上大不敬,她自然不會輕易說出口,反而笑了一聲,給季笙遞一個台階:“姑娘睡得挺……挺久的。”


  季笙就坡下驢:“怪不得,我總覺得自己最近困得不行,一沾枕頭就著。”


  又像突然想起些什麽的模樣:“阮娘,我睡著時,你沒有什麽要緊事吧?”


  竟是不打算再逃避的模樣?

  阮娘十分意外,忙上前一步,微躬了身子,正要張口,一個字都還沒說出來,便聽得外頭又傳來一聲:“施主姐姐可在?若在房中,還請快快地收拾了,方丈大師正在洗音亭恭候施主大駕。”


  該說的話說不出來了。


  房中二人對視一眼,俱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絲勝利在望的快意。


  季笙先一步反應過來:“小和尚,你在外頭等我,我很快的。”


  外頭便沒了聲音。


  季笙三兩下地穿了衣裳,又對著鏡子照了照,確保自己身上並未任何失儀之處,這才吸了一口氣,由阮娘一道跟著,朝外頭等候的小沙彌而去。


  一踏出院子,便見小和尚正端端正正地站在院中,垂著首,雙目緊閉著,手上卻握著一串十分油潤的佛珠,低聲念著一堆聽不懂的經文。


  “你既來找我,又怎的不看我?”


  季笙一見他便想逗:“你閉著眼睛,莫說我,便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又如何能夠瞧得見我?”


  小沙彌早有準備,當下便微微一笑,也不抬頭,卻睜了眼,落在季笙腳下踏著的青石板上:“施主又如何曉得小僧瞧不見路呢?”


  這寺中,青石鋪就的地板共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塊,他曾用腳一寸寸地丈量過,又如何不知?


  季笙鬧了個沒趣,隻哼了一聲,不再與他說話,卻先一步地走到他麵前,率先出了院子,認準了一個方向便直直地朝前走。


  小沙彌見她如此,也不多言,隻跟在她身後在心中悄悄地默數著:


  一。


  二。


  三。


  他睜開眼,便見季笙十分惱恨地轉了回來:“洗音亭又在何處?你怎的不與我帶路?”


  小沙彌張著落了一顆牙漏著風的嘴笑了:“施主姐姐走得這樣快,小僧還當姐姐曉得路呢。”


  他說著,便朝與季笙相反的方向指了指,“姐姐請。”


  他口風轉的快,幾是無縫銜接般,倒叫季笙原準備好的刁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阮娘在一旁偷笑。


  風水輪流轉,今日到她家。


  往日,她被季笙故意的作對氣得不清,如今卻有了另一個人也能將季笙氣得不輕。


  實在妙哉。


  阮娘心中,悄悄地對這小沙彌起了一絲好感,看他的目光也比尋常多了幾絲溫度,慈愛的,疼惜的,如孿生的姐弟般。


  穿過一片平靜的湖泊,又走了甚長的一段回廊,遠遠聽到有流水聲,湍急的,像是要將世間一切汙垢都洗滌幹淨似的。


  季笙朝著路的盡頭張望著。


  最高處,有一個小小的拱橋,拱橋下頭,是一條流淌得甚歡快的河流。


  水聲便是從那處傳過來的。


  地上有水痕,她穿著繡鞋,小心地繞過一攤又一攤的濕跡,及至走到拱橋上頭,卻仍未見到所謂的“洗音亭”。


  “既是請我,為何又不將路指明?”


  有人在旁邊捂了嘴偷偷地笑:“姐姐,你當真看不見麽?”


  那雙肥糯的小手指著拱橋下頭的一個小小亭子。


  季笙伸長了脖子,這才見到拱橋下方被建在河床上的一座小亭。


  小亭不似尋常那般雕梁畫棟,上頭隻蓋著厚厚的稻草,又被建在幹枯的河床中間,遠遠望著,隻當是一個小小的草垛。


  季笙四下望了望,果真在旁邊見到一條不甚明顯的小路,淩亂地擺放著幾塊石頭,路的盡頭處,卻正是這座小小的亭子。


  阮娘便攙了季笙要一道下去。


  一隻小胖手卻從斜地裏伸了出來:“姐姐,這位施主卻須得留在此處。”


  季笙便十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小沙彌解釋:“方丈大師吩咐過,有些話想要單獨同姐姐說,請放心,這四周並無旁人,不必擔憂。”


  小小的臉上充滿了不容反駁的堅決。


  季笙與阮娘對視一眼,當機立斷地做了決定:“你在此地等我,我先下去,若有不對,你也好及時下來救我。或逃或留,都甚方便。”


  阮娘便遲疑著點了點頭。


  季笙提著裙子搖搖晃晃地踩在石頭上,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心驚膽戰。


  好不容易下來,這才見到裏頭端坐著一個人。


  明空大師正在等著她。


  水流衝刷著河床,發出澎湃的聲音,季笙說話的音量也跟著高了不少:“方丈大師,怎地會約在此處?”


  明空大師笑了一聲。


  洪亮的聲音被水流的湍急聲壓下去了不少:“小友不覺得此地是一個甚好的談話之所麽?”


  “大師要與我談什麽?”


  “談什麽?”


  明空大師的目光落在季笙麵上。


  “水流聲大,小友不必憂心你我的話會被傳出去。至於談什麽——”他目光仿佛帶著某種深意:“自是小友想說什麽,我們便談什麽。”


  季笙走了進來,四下打量這座小亭。


  小亭果真是小亭,小小的,隻能容得下兩個人對坐,最頂上的橫梁處,掛著一個小小的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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