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季笙並非謙虛,她是真的不會下棋。


  她在永安王府裏時,從來都是被遺忘的存在,莫說下棋,原該連字也不識得的。


  識字是她前世的技能,但下棋,她這兩世加起來,也是不會的。


  可是,慧空大師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而且容不得辯駁,她縱然有心想要拒絕,也不知從何開口。


  再看慧空大師,說完那句話後便轉身走了,分明不容她拒絕,她又如何做得到——


  季笙揣著滿腹心事回了禪房。


  案幾上,橘子仍在,青皮的,上頭有小小的坑窪,香味便從無數個密密麻麻的小孔裏頭滲出來,,裏頭藏著澄黃的果肉,一口下去,齒頰留香。


  一切似乎都與早晨她離開時沒有什麽不同。


  但又好似有什麽不一樣……


  老毛趴在榻上,懶洋洋地,見季笙回來,也隻倦倦地甩了甩尾巴以示招呼。


  季笙將菩提放進隨身掛著的荷包裏。


  荷包的掛繩上,綴著一枚小小的白玉蓮蓬,觸手生溫,是上好的藍田玉籽料,雕工精美,可稱得上價值連城。


  這兩樣東西加起來,便是買下十個她也有多了……


  她算不算已經富甲一方了?


  季笙心裏有些高興,但更多的,卻是十分玄妙的惆悵。


  她吃過太多沒錢的苦,自然曉得銀錢對於自己來說有多重要,但這些東西——早晚有一日,都是要還回去的。


  不是她的,縱然握在手裏,也不會心安理得。


  這種惆悵,隻持續到香茗回來,便又轉換成某種隱約的心慌。


  她靠在榻上,懶洋洋地撫摸著老貓,正半夢半醒時,門口突然一暗。


  是香茗走進來,見季笙回來,本能便去摸橘子替季笙剝,但見上頭恰擺放著一個已經剔好橘絡卻未動的,不由奇道:“姑娘既剝了橘子,怎的卻又放在此處不吃?”


  懶洋洋順毛的手忽然停頓了一下。


  這橘子,非是季笙剝的。


  她以為是香茗出門前貼心地替她剝好了,可如今聽得這話裏透出來的意思,季笙卻是一愣。


  如此說來,這橘子並非是香茗所為,可若不是香茗,又會是誰呢?


  隱隱約約地,心中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季笙坐直了,漫不經心地:“我不大餓,無甚食欲。”又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今日可有什麽人來過嗎?”


  香茗搖了搖頭。


  “因著咱們要來寒山寺,王府便提前招呼過,這一段時間來寒山寺都閉門謝客,除了咱們主仆三人,便再無外人了。”


  沒有外人麽?

  季笙低頭笑了,手仍不停,在老貓光滑的背上輕輕地撫摸著,唯獨嘴角牽扯出的那抹笑容,十分譏諷。


  若是無人,昨日她在山間見到的兩個人又如何解釋?

  若是無人,她夜遊寒山寺時,那個令她痛徹心扉的人又是從何而來?


  不是無人的。


  隻是香茗生性單純,天真地以為單憑一個永安王府便能隻手遮天,卻不知這世上權勢顯赫的大有人在。


  香茗整日困頓在這小小的禪院裏頭,平素操心之事,也不過是季笙的一日三餐,她哪裏曉得這外頭正有一場腥風血雨正在悄悄醞釀,到那時,無論是她,還是香茗,都不過是某人手中的棋罷了。


  甚至有時候,季笙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想著,無怪乎這許多年來她們主仆二人過得如此憋屈,實在是主仆兩個都憨傻到了一定境地,這才會在王府裏頭如此——


  憋屈。


  二人都是單純到了極致的人物,或許,就連香茗一直跟在她身邊,也不過是因為不知還有別處可以選擇罷了。


  但即便是這樣,季笙心中仍是十分感動的。


  這許多年來,若非香茗一直在她身邊不離不棄地跟隨著,叫原本的季笙在冷冰冰的王府裏頭尚能感受到一思餘溫,或許那心是脆弱的小姑娘早已撐不下去,莫說叫她得了空子,縱是小命,或許也早已不保了。


  她壓低了聲音問香茗:“昨日我出門時,因走錯了路,行到山巔,卻見到一座香丘……阿茗,阮娘是後頭進王府的,不比你知曉的多,你可知紫鈺夫人是什麽人?”


  香茗聞言麵上卻是一白:“小姐說什麽夫人?小姐昨日去了何處?”


  那是一個潛藏在記憶最深處的名字,是整座永安王府的禁忌,更是在季笙麵前提也不能提及的存在,她自被派遣到季笙身邊時,永安王妃便已對她耳提麵命過,甚至,在她七歲那年,還有人為了這個名字而丟了性命……


  她怎麽敢提!


  香茗躲閃著季笙的目光,緊張的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擺,目光四下亂飄著,整個人都寫滿了心虛:“小姐今日出門定然累了,昨日又歇得不好,不若再補一補瞌睡,香茗替姑娘鋪床……”


  然而扯被子的手也在跟著小小地顫抖著。


  季笙看在眼裏,心中更加懷疑:“不過是一座舊墳罷了,你何須如此緊張?”


  香茗勉強地笑了一聲,聲音也是顫抖的:“小姐……小姐說什麽胡話,香茗沒有緊張,小姐定是看錯了。”


  但,她身上的衣裳卻悄悄地濡濕了,就連額頭,也在秋日的陰天裏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來。


  季笙見她不肯說,也不好再開口,隻是十分狐疑地將她盯著。


  那目光,若有實質般,落在向明身上,叫香茗更加緊張,一鋪好床,便逃也似地飛奔了出去,活像季笙要追著她繼續問下去似的。


  季笙並未說話,隻照著香茗所希望的那樣,扯了被子蓋上,剛閉上眼,卻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十分壓抑的哭聲。


  是香茗。


  季笙頓時覺得自己有些躺不下去了。


  她翻身坐起,可是,心裏懷疑的種子卻在悄悄地萌著芽,有一個疑惑越來越大——不知這位夫人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每個人隻要一提到她,便都滿臉的諱莫如深。


  紫鈺夫人……


  懸崖上,陳雲樵步步逼問時的緊張仍在,那一句“隻要打開,你便能知曉所有的真相”仍言猶在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