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卻不知是誰家女兒在此哭的這般傷心,莫不是受了什麽委屈不成?聽她哭的這般傷心,真是,真是……”
到底不過是客,感歎一番,便也罷了。但其中一人眼中卻對隔牆哭泣的少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有心想要越牆一觀,卻被同行人摟了脖子,“前頭招呼吃酒,發什麽愣呢?”
“正是,正是。”
酒還未開,已有人醉醺醺地,連南北都找不到:“朱家小郎不肯走,莫不是想去瞧那頭的小娘子不成?莫去,莫去,都是嬌客,莫去……”
便有人跟著起了哄,“那些嬌滴滴的小姑子,隻會哭哭啼啼地爭長論短,又有什麽好瞧?不若吃酒去,我可聽說永安王府此番換的大廚是南邊來的,做得一手南菜……”
多是一群慘綠少年,未經世事,尚且天真無憂,於男女之事的興致上甚至不若對美食,便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回了朵頤齋,天真無憂地,相護拉扯著回了席麵。
季蘭提著耳朵,聽得隔牆聲音漸行漸遠,及至無聲時,這才也跟著收了眼淚,見身邊跟著的侍女桔秋憨憨地將她看著,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
“還愣著做什麽?我累了,攙我回去休息。”
桔秋這才反應過來,季蘭本就為這幾日的事繃著神經,今日被季芸郡主刁難,竟像是懸在頭頂上的那把刀終於落了下來,她隱隱覺得鬆了一口氣,沾了枕頭不過片刻,已沉沉睡去。
但季蘭能睡得,卻並不代表旁人應能睡。
永安王府中一間偏僻的小院裏頭,永安王正妃坐在裏頭唯一一張繡凳上,正目光淩厲地將床榻上那個不知生死的小娘子狠狠瞪著。
幾個婆子聽得這話,忙上前來,一人出手將那人事不知的小娘子下頜緊緊捏住,迫使那小娘子不得不張開嘴來。
頓時,散著濃烈苦香的和一股腥臭氣息的藥便順著她的喉嚨往下滾,氣味刺鼻,莫說那小娘子,縱這些成日與髒汙打交道的婆子們,也覺得惡心不已。
永安王府素來實力雄厚,豢養的府醫自有手段,較之遊方郎中天差地別,一帖藥下去不過半刻,那原人事不知的小娘子頓時艱難咳嗽起來。
眾人便不敢輕舉妄動,俱都眼巴巴地瞧著那小娘子咳得撕心裂肺。
那小娘子咳了半晌,又不住幹嘔,好一會兒身子才猛地一歪,頓時“哇”地一聲,嘔出許多腥臭泛黑的津液來。
成了!
灌藥的婆子心中頓時一喜,忙偷偷去瞧永安王妃的麵色,但她年事已高,一雙昏黃老眼在這間晦暗的屋子裏一時卻有些看不清,不由有些發怔。
永安王妃卻不在意這婆子的想法,見得那小娘子將東西終於嘔了出來,輕哼一聲。
“香茗。”
香茗是這尋了短見的小娘子貼身侍婢,今日一出事,她隻當自己死期已至,一顆心原就顫顫的,如今聽得永安王妃這一聲無甚起伏的喚,頓時雙股戰戰,忙“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手腳並用地爬到王妃身邊,“王妃,奴婢在,奴婢在……”
聲音顫抖,帶著對主家的無盡恐懼,身上卻不住瑟縮,她不敢摸,卻曉得汗水早將衣裳打濕。
永安王妃這人,素來麵慈,卻不心軟,每年從永安王府抬出去的不知凡幾,她一個小小不受寵的庶女身邊的侍婢,身家性命都捏在別人手裏,更如草芥般,自然對這位主子十分懼怕。
永安王妃聽得這帶了無數恐懼的回答,卻並不惱,隻閑閑地將桌上一口冷茶用了,這才起身來,及至行到門口時,才施施然扔下一句:“好生照看你家小姐。”
耶?
今日王妃如此大度,竟不像是往日那個佛麵羅刹。
香茗頗有些意外,但隱約的,她卻在心中鬆一口氣,忙急急應了,又不住磕頭,感激王妃放她一馬。
但她抬頭的一瞬,卻恰對上其中一個婆子有意無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黑沉沉的,像是在估量著她的價值,又或是帶了某種警告,香茗一對上這樣的目光,頓覺心中重重一跳,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待得眾人散盡,香茗才敢回頭去看臥在床上的姑娘,單薄瘦削的女孩子悄無聲息地躺在那處,眼睛大睜著,目光卻空洞,也不知落在何處,香茗一瞧便覺得心中十分不忍,忙急急地撲過去,跪在那姑娘身邊,捧了她幹枯的手:“姑娘,你莫再做傻事了,莫再做傻事了……”
那聲音,要多難過就有多難過,床上的姑娘聽得香茗語中的可憐和疼惜,卻並未回應,隻十分機械地轉了轉眼珠,頭也跟著側到一邊,不發一言了。
傻事,她自是不會再做了。
那時,她就待在這間不見天日的屋子角落裏,看這個姑娘忙來忙去,伺候著纏綿病榻的小姐,她說話,她們聽不見,她們說話,她卻聽得一清二楚。
主仆二人都不是多話的,然則她在這屋子裏待得時間甚長,便也能從這主仆二人的隻言片語中獲取某些信息,自然也便跟著知曉了一些東西。
這屋子的主人姓劉,喚季笙,乃永安王所出第四女,她出生時,生母卻薨了,人人都道她克死生母,是為不祥,是以她一出生便被發配到這小小的雲舒院,無人看管,又加之前些日子季笙偷溜出門被人逮住,便被永安王妃逮著打了一頓。
小姑娘受了刺激,一時氣怒,便做了傻事。
季笙吞東西時,她便從角落裏焦急地飄出來,想要阻止她,可她不過一抹幽魂,並無實體,縱然手已按到杯子上,卻絲毫不能撼動季笙半分。
她便眼睜睜地看著季笙吞了藥,悄無聲息地躺在那處,及至永安王妃怒氣衝衝地趕來,她卻瞧見季笙對著她虛弱地笑。
那笑容裏,帶著某種痛苦的解脫,還有對她的感激,在某一個瞬間,她幾乎要錯誤地以為季笙能看見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