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溪兒快醒了
他的手,始終沒有揭開那人皮麵具。
雲溪看著寧西洛,咫尺距離凝著他的冰寒中的溫柔,那神情她看不懂,卻也不敢去猜想。若是以前的他,定會將這人皮麵具撕開。
最終,寧西洛輕輕啟口:“北淵慘敗,不僅僅是因為鳳兒,還因為北淵命脈願意歸順西州。即便西州如此勝仗,你也要不顧一切地殺了朕嗎?”
他語氣輕轉,鳳眸之中是危險之色。
雲溪抬手,輕輕觸碰著後頸之上的疼痛,那是小沙彌江此意打昏她時留下的傷。而現在,寧西洛親自將此事告訴她,卻又有另外一番意思——
楚臨安,在寧西洛手中。
如今,即便是她也在寧西洛手中,寧西洛用楚臨安的命又能威脅的了她嗎?雲溪依在那裏,眉眼惺忪地看著寧西洛,苦笑:“若有機會,定會。”
如此,寧西洛也不會惱怒,就像從前的他一般。
他起了身,俯視著雲溪笑道:“那朕今日便殺了楚臨安。”
雲溪忍著心中的怒,起身的刹那腳步被鐵鏈絆住了,自跌倒的刹那被寧西洛一手攔在了懷中。
雲溪自寧西洛懷中頷首:“他在哪裏!寧西洛,你若是傷楚臨安一分一毫,我定不會放過你!”
那雙眼睛充斥著憤怒,是她再也無法忍受的氣惱。
再一次,雲溪喚了皇帝的名諱。千水閣心中亂戰,拚命地忍著緊張,看著雲溪與皇帝。
雲溪的手被寧西洛扣著。
寧西洛低眸看著雲溪的憤怒,逐而抬笑道:“原來,你也是會怒的。”
他拂袖間,徑直推開了雲溪。
雲溪踉蹌在地,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逐漸吼道:“寧西洛!”
雲溪出掌如風。
而那掌風被寧西洛瞬間化解而開,蕩了皇帝後背的長發。
外麵的風聲雨聲還在繼續。
顧生言俯身道:“二姑娘,奴才便先退下了。”
這裏靜悄悄的。
千水閣依舊跪在原地,看著雲溪狠狠地拉拽束手的鐐銬,那本身握在手心之中的鑰匙卻被他藏了起來。
他看著雲溪,問道:“楚臨安,是誰?”
……
軍營中,駐守在這裏的畫家軍皆目送著皇帝離開。
內監顧生言舉著青蓋竹傘,於一側走著,看著皇帝的靴子落滿了泥點,便小聲道:“已經入秋了,這仗還能持續多久?”
龍靴停在了雨中。
那雙鳳眸凝看遠處烽火不斷的戰場硝煙,明滅了其中的殺意:“已經拖了夠久了,朕有點倦了。”
顧生言淺笑,俯身道:“奴才會告訴千水高明將軍,派人燒了北淵營軍的糧。”
皇帝淡淡笑了。
顧生言僵硬於這裏,第一次看到皇帝如此的笑意。明明在雲二姑娘那裏怒,在這裏卻又笑了。
皇帝依舊沒有打算回營帳的意思,垂眸凝看著靴上的濕泥,道:“她問朕冷嗎。”
“奴才這便讓醫女過來?”
皇帝依舊是神色不變的模樣,看著遠處的戰火,又笑道:“剛剛朕裝的像嗎?”
像,自然是像極了。
顧生言心中嘀咕著,然後輕聲道:“江此意幫西州隻有兩個條件,其一是不放公主回西州,其二便是楚臨安的命是他的,您不得再碰楚臨安一根手指頭。二姑娘剛剛信了皇上的話,到底是因為皇上身上帶了殺意的,若非奴才知道楚臨安不在這裏,自然也被哄騙過去了。”
顧生言舉著青蓋竹傘,看著皇帝的側顏,終究是琢磨不透。楚臨安在何處,他不知,皇帝自然也是不知曉的。可是,皇帝卻喜歡以此激怒雲溪。
所有人都看得到皇帝身上的殺意,包括他。可事實,並非如此。
皇帝側眸,鳳眸悠悠地打量著顧生言。
顧生言趕緊垂身。
許久,皇帝淡淡道:“十五日,再出二十萬兵入北淵,若是拿不下北淵便讓他們死謝罪吧。”
皇帝徑直走入了大雨之中。
顧生言卻俯身這裏俯身笑道:“奴才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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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的硝煙持續十日之久。這一戰,北淵損失慘重,屍體堆成了山丘一般高,四處逃散的將士與畫家軍的英雄善戰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些,均是雲溪從千水閣口中得知。
偶爾,顧生言也會給她送一些吃食;偶爾,雲溪也會知道一些其他的東西。便比如楚臨安,他並不在寧西洛手中,而江此意也早已離開了這裏。
雲溪在一度走出營帳重見日光之時,已是初秋時節。
厚重的披風落在她的身上,而她被千水閣親自送上了皇帝的龍攆,這一路是去往北淵胤都的路,也是最漫長的一段路。
北淵敗的徹底,龍子卿不明所蹤。
與從前一樣,寧西洛闔眸休憩於龍攆之上,珍珠簾子晃動著清脆,卻沒有驚醒寧西洛。雲溪倚在一側,看著他的側顏,握緊了拳頭。
畫藍鳳那時所說的一切,皆是對的。
西州不是她所想象的西州,或者可以理解為,西州已經不是她還活著那時的西州了。而寧西洛,也早已不是那個時候的寧西洛了。
殺他,談何容易?
而他殺任何人,都是極其容易的。
雲溪沉聲,輕聲問道:“讓流煙在北淵命脈手中,您倒是放心?”
夜色漸漸落了黑幕。
那鳳眸輕輕啟了去,他看著雲溪,道:“江此意對流煙有心,朕放心。”
小沙彌有心於流煙?
雲溪一怔,又道:“你不會碰楚臨安?”
“你若想讓朕碰,朕願意一試。”
“你將我與青鸞綁在身邊,為了什麽?”
話落至此,寧西洛才正兒八經地看著雲溪,喉嚨上下微動著:“青鸞是畫溪身側的婢女,朕不會殺她。”
雲溪眉頭皺了皺:“那我呢?這人皮麵具便不想揭開嗎?”
有一瞬間,雲溪竟覺得他神色越來越深幽,終究是參破不透。
寧西洛再度闔了眸,淡淡道:“太醜,朕不想再看一眼。”
說罷,他揚了手按了按眼皮之側的穴道,眉頭緊了緊。
雲溪撇頭至一側,不想再說話。
然,這一刻她卻沒有看到寧西洛那一抹深深的凝視,在雲溪轉眸過來之時,寧西洛已經閉了眼眸。
雲溪握緊手,怒道:“你想將我帶到北淵殺了?”
“這並非是赴死之路。”
“不殺我?”
“你可以去南嶽,也可以去北淵,被放逐在任何地方,朕都可以去做。”他睜開了眼睛,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的飄飛而起的簾帳,“與你的刺殺遊戲,朕厭倦了。”
他的手輕觸於腹部,那裏,是那日於宗慶府之日,被顏冥穿透而過的傷。
厭倦了?
她全新費力地去做的事情,在寧西洛眼中隻是一件厭倦的遊戲。所有的一切皆因她而起,若非她來了北淵,若非宗慶府一事,北淵又豈會與西州直接開戰?
雲溪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她的衣服早已被自己抓的皺巴。
顏冥殺了北淵先皇,嫁禍西州,還想要殺了畫涼……而畫藍鳳被寧西洛直接歸還了自由,楚臨安不知去了何處,沈驚鴻慘死,龍子卿敗國而逃。
這一切,她都知道了。
如今,隻剩下她孤身一人,等待的卻是一句“倦了”。她做的這一切,在別人眼中總歸是微不足道的,是嗎?
許久,雲溪聽到了寧西洛那縹緲一句。那雙鳳眸看著她,沒有任何淩厲,反而是帶著淺色的溫和:“溪兒,快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