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再見畫涼
宮中的煙霧在紅蠟之牆中,似夢寥寥。
三名宮婢手提宮燈,踏足宮柳之巷,身後之人頷首看著那煙霧,溫聲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天要變,卻是如何也攔不住了嗎?”
宮婢走的很慢,卻還是因為畫藍鳳這聲話所怕。
幾十個內監提著水跑的極快,與畫藍鳳擦肩而過之時,她卻看到了這些內監所行之處是那最熟悉之地,慎刑司。
隻是很快,她便走到了養心殿,而那喚做顧生言的小內監已經守在了殿門之前。
見畫藍鳳而來,顧生言跑的極快:“皇上命娘娘穿那鸞鳳金絲宮衣,娘娘卻要駁了皇上的意,穿成了這般模樣?”
一身淡青色的紗衣羅裙,未著狐披,她穿的清淡,卻也掩蓋不住眉目中的秀麗。
畫藍鳳微微一笑:“顧總管倒是怕皇上怒及本宮,怕不是忘了公主那日所下的懿旨,這宮中上下,誰又能穿那鸞鳳之紋,更何況本宮已是戴罪之身,自然是明白應什麽是德行。”
顧生言聽得明白,卻又有些疑慮,隻是看著身前之人溫柔的笑意,便不再說什麽,反而弓著腰身,將手伸向前方:“娘娘隨奴才來吧。”
那手的方向,並不是養心殿之內。
畫藍鳳跟著他,踏足在雪夜之中,雖冷,卻未曾寒了心神。
她等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夢魘,最終是等到了畫涼。然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隻要他還活著,便有無數個可能!
顧生言走著,卻是小聲道:“娘娘可知那慎刑司的火?”
畫藍鳳笑道:“想必是那劫走二姑娘的人做的。”
顧生言輕輕地“嗯”了聲,然後又問道:“火起後,皇上卻是未曾言語,奴才認為皇上心裏有數,倒也不敢問什麽。有侍衛來報,說雲家的那些人皆被燒死,無一幸免。”
聽到這裏,這一腳,畫藍鳳踏的很重,卻麵不改色:“皇上希望他們死,自然不會多問什麽,你如今跟本宮說這麽多,想必是皇上默許的吧。”
顧生言又一次輕輕地“嗯”了聲,然後停住了身,轉身看向畫藍鳳:“可那慎刑司之中,卻未曾發現楚臨安的屍首,奴才認為,那些擄走二姑娘的人,是後來才離開慎刑司的,而非皇上去慎刑司之前。當然,奴才也認為,楚臨安與東蜀有關,是東蜀人做的手腳。”
畫藍鳳雖是愕然,卻還是對上了這小內監明湛的眸:“你很聰明,阿寧定會喜歡你。”
顧生言的臉紅了紅,他趕緊超前走著,聲音確是極低:“自然沒有張總管深得皇上的心,奴才隻是覺得這戰亂持續的時間太久,久到這宮中的每一個人都生了叛反的心,人人皆想割地為王,可這王,也隻能有一個。娘娘如此聰慧,卻為何不能在皇上左右輔佐呢,若皇上有朝一日做了那四國的王,娘娘便是這四國中最尊貴的女子。如今又做了那叛國之人,倒是浪費了娘娘的蕙質蘭心了。”
顧生言走的極慢,畫藍鳳看著他背影,卻一度疑惑,又一度笑意入顏:“你這麽囉嗦,倒是不怕本宮生氣。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皆說這麽多,不過是在勸本宮?”
顧生言笑笑:“那麽多反國而亡的人,隻是死於自己的愚笨與無能,北淵太子空有一身輕功,卻武功很差,卻依舊能成為一國太子,踏遍屍骨,這便是他的能力。皇上登基多年,卻無一能臣能幫皇上,這西州雖弱,簡簡單單隻是因為你們畫家嗎?”
她從一開始便想要反駁這小內監的話,可是畫藍鳳卻是一句話皆說不出。東蜀之戰中,畫家消亡,西州卻依舊支撐著。一直到最後,寧西洛身披戎裝親上了戰場,挽回了那最後之亂,挽回了西州的命!畫溪一人皆可抵擋萬人之軍,而寧西洛呢?
東蜀最後之戰,她站在血色堆滿的戰場之中,曾看到萬箭齊發,皆被皇帝一人擋下,萬人的命被他一人在瞬間護住。
從前至今,她從未見過寧西洛敗過,隻有他不想殺的人,沒有他殺不得的人。從前也是,現在也是,即便是她精心部署多年陷害,也被寧西洛輕輕鬆鬆看的透徹。而這名不經傳的小內監,卻是寧西洛需要的人,定然是比張良還要適合總管之位的人。
顧生言看到畫藍鳳不答話,卻依舊笑道:“奴才的家人皆死於戰爭,屍骨無存。在這世道中,活著的意義,對於奴才而言並不隻是為了報仇。”
畫藍鳳停下了腳步,聲音確實冷了下去:“這話何意?”
顧生言卻一直走著,隻是輕聲道:“皇上想讓奴才告訴娘娘,因為娘娘的陷害,死了西州數十萬人,已經超過了汜葉國被殺的百姓,該散的仇便該散了,該停的怒便要停了。若是娘娘執迷不悟,便莫要忘了皇上之前對娘娘所言的那些話。”
她嗤笑,眸中的淚卻是再也抑製不住了:“這守了一生的秘密,卻被他簡簡單單地查到了嗎……倒不像是秘密了。”
顧生言垂眸而走,自始至終不再張口。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到走到那許久為進之地——含光宮。
宮婢側在宮門之前,顧生言將宮門緩緩地打開了:“娘娘,見了畫將軍之後便要明白,公主還等著回家。”
他彎著腰,垂著頭,稚嫩的眸緊緊的盯著那地上的雪。
畫藍鳳上前,與他擦肩而過之時,美眸輕掠了他一眼:“顧總管有心提醒,本宮自是不敢忘了。”
顧生言微笑。
畫藍鳳心中自然急切,卻走的很慢,上次入這宮門,還是奉了寧西洛的命給畫溪送上那點心,從此之後,即便這宮中入了新主,她也未曾來過。
宮壁上是燒黑的痕跡,是那月的大火留下的,她自然知道。
而如今,畫涼便被人守在這裏,獨自一人嗎?
手指輕觸主宮門,木門吱吱呀呀地開了……
那些宮婢不再上前,黑暗籠罩了她一身青衣,冰寒入身。
她一步又一步地走著,而那日光卻在這時朦朧而起,映在那破了窗的地板上,映在畫藍鳳白皙秀麗的容顏之上。
她停下了腳步,唇角悠悠而揚:“阿涼。”
前方的紅木床是新的,那些被褥也是新的,甚至是那簾幔的顏色都映襯了她衣裙之色,這時初見畫涼之時,畫涼贈予她的衣衫之色,她始終記得。
畫涼靜靜地躺在床上,那眉目之間的俊朗猶如依舊清晰如初,墨色的發懶懶散散地落在胸前與床榻之上。
畫藍鳳走的很慢,強撐著自己心底痛,一遍又一遍看著他的容顏。
她坐在了床榻之側,輕輕握住了畫涼的手,微微笑道:“阿涼,鳳兒好想你,好想你。”
淚水,滴落在衣襟之上。
他似是睡著了,也似是昏迷不醒,然而在畫藍鳳觸碰在他一瞬間,那雙緊閉的狹長之眸卻悠悠然然地張開了。
那雙冰冷至極的瞳孔將畫藍鳳融入了眼底。
那冰冷之中,卻飽含著一種陌生之色,看的畫藍鳳心緒中皆是冰寒:“阿涼?”
畫涼坐起身的刹那,卻直接掐住了畫藍鳳的脖子:“你是誰?要對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