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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不曾後悔

  回憶過往,所有的事情皆曆曆在目。


  如今隻是看著這片霜雪狼藉,看著西州日漸破敗的模樣,畫藍鳳卻是苦笑,那雙漂亮的眉目靜置於冰雪恬靜之中。


  墨發飛揚,所有的冰寒席卷了畫藍鳳心中最後的一絲涼意。


  楚臨安看著如此的畫藍鳳,還是問道:“畫家所有的人都死了,可卻唯獨留下了青鸞,我自知這一切並不是因為寧西洛的留情與溪姑娘的求情,而是你做的,對不對?”


  畫藍鳳背對著楚臨安並未回頭去看,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笑道:“匈奴一戰何其艱險,畫涼被捕,西州擁兵不救,他能等的便是死。”


  楚臨安長呼一口氣,看著這氣息在這冰雪之中凝結而成的冰霧,笑道:“鳳兒,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什麽,想得到的答案也並非如此。”


  畫藍鳳眉目繾綣,整個身軀猶如飄零的雪花般清冷無比。


  她隻是緩緩道:“青鸞,獨自一人去尋了姐姐,與姐姐裏應外合救下了他,若不是青鸞,便無人尋的到姐姐,也無人能救下畫涼。”


  一字一句,畫藍鳳皆咬著下唇說著。


  楚臨安隻是側看畫藍鳳輕輕抬起的下頜,那長卷的睫毛在風中悠悠擺動著,上麵竟還掛著一滴淚霜。


  楚臨安雖身上及痛,卻還是吃力地說:“是我與青鸞,裏應外合救下了畫涼。你要知道,那些匈奴人飲下了毒酒,在這世上除了你,又豈能有第三人可以調配出來?”


  “你是為了救姐姐,不是嗎?”畫藍鳳悠悠轉過身,凝碧剔透的美眸溫和地掃視著楚臨安,淡淡道,“鳳兒想讓你入府的時候,畫涼並不悅,由此可見,他不喜歡你。”


  旖旎風光,風雪大作。


  楚臨安袖下的手緊緊握著,而那眸光卻看向遠處的龍攆,苦笑:“或許吧。”


  畫藍鳳不再對楚臨安說任何話,反而緊緊閉著眸子,享受著這一片最後的安寧。隻是很久,沒有一人如此呆過了,自弟弟阿旭過世之後便沒有如此過了吧?


  天涼了又暗,畫藍鳳隻是靜默地等待著,龍攆行駛的速度越來越快,京都城門不過眼前,而在進入城門之後,畫藍鳳便站起了身,凝視著城門兩側的百姓。


  在進入京都之前,影衛皆消失於無影,侍衛從京都而出,迎著龍攆邊急匆匆趕來。


  所有消息不傳而走,西州貴妃叛國的消息漫天而揚。所有的百姓在行了跪拜之禮之後便起了身,那些人便是以鄙夷的眸光看著她。


  而這目光,皆是畫溪曾經受過的,也是畫家受過的,而如今卻來到了她的身上。


  畫藍鳳屹立在囚車之中,滿是蔻丹的手輕輕觸碰著壁逢之處的舊血:“姐姐,鳳兒不曾後悔,也不曾冤屈過畫府的任何一人。李弄將軍殺了汜葉國那麽多人,屍體被火燒的焦腥味道漫天而散,畫武與西州又怎會絲毫不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而鳳兒的一家,便葬送在畫家軍手中,而鳳兒的幸福,也葬送在你與寧西洛的手中,成為了一個替代品。”


  畫藍鳳看著囚車之外的百姓,悠悠地揚起了唇角,而眸中的殺意卻沒有絲毫減弱。


  “貴妃叛國,殺了那麽多人,竟然還在笑?”


  人群中有了轟動,所有的百姓皆冷漠地看著她,而她卻沒有任何回避地看著那些人,高高地頷首看去:“阿涼,你看到了嗎,人皆是沒有感情的。”


  有菜葉子扔在了囚車之上,人群中的姑娘怒視著畫藍鳳。


  可畫藍鳳卻依舊溫柔著眉眼:“那紅衣服的柳如煙姑娘,在疾病難醫之時,曾跪在畫府之外求鳳兒,鳳兒三天三夜沒有睡,在後山親自尋了藥草,給了她性命。”


  阿涼?她便在畫涼麵前如此稱呼嗎?

  楚臨安依舊躺在囚車之中,靜默地看著那玉立而站的畫藍鳳,神眸之間是滿滿的不解。


  雞蛋穿透了囚車,落在了畫藍鳳的發上,而她卻隻是輕輕撫落了那汙穢,正眸掠至那丟雞蛋的百姓,笑道:“那著了黑衣的少年,我卻識得。西州萬曆二十九年,李蒙兄長染了惡疾,他以十二之年替兄出征,鳳兒在戰場中親自將他從層層屍體之中找了出來,派人送回了京都,毀了軍中的紀律,被父親罰跪了一天一夜,可鳳兒不後悔,若他再呆下去,等待的也隻有死亡而已。”


  這話似是在自喃自語,也似是對楚臨安而言。


  有東西再度朝著囚車扔來,而楚臨安卻抬手接住了那雞蛋,他垂眸輕輕看著手中之物,苦笑地問道:“鳳兒,你能救那麽多人的性命,卻唯獨留不下寧西洛身邊之人嗎?”


  這話,楚臨安自知畫藍鳳不會回答,也無法回答。


  然而,畫藍鳳看著那滿是嘲弄之色的百姓,竟反問道:“第一次看到師傅的眼睛顏色,鳳兒便自知你不是西州之人,或是因為戰亂,或是因為流連失所,最終也失去了家人不是嗎?就如同曾經的藍鳳一般。”


  藍鳳,她從未自稱過自己!

  楚臨安心中閃過一絲念頭,猛然問道:“你,不是畫武的女兒!”


  畫藍鳳握著囚車的素手微微緊了緊,悵然一笑:“寧西洛登基那年,為徹底接政,以汜葉國開手,命畫家軍出征。戰亂中,母親被人侮辱,父親被人一劍捅死,而鳳兒的弟弟呢?”


  畫藍鳳轉過身,美眸之中浸染的皆是淚水,那一抹笑意卻是格外的淒美:“鳳兒為了躲避畫家軍,躲躲藏藏,吃樹葉,偷衣服,摘草根!而阿旭,活活餓死了!這些東西,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又怎麽吃的下去,他又怎麽活下去!你知道嗎,後來啊,阿旭的屍體被人一把大火燒了,那小小的身軀,就那麽在鳳兒的麵前被燒了!”


  那些東西依舊丟在了畫藍鳳的身上,而她卻沒有任何躲避,反而直徑走向楚臨安,且彎下腰,靜靜地凝視著那雙湛藍的眸,伸出手輕輕擦拭著楚臨安臉上被砸出的血漬。


  楚臨安猛然握住了畫藍鳳的手臂:“是畫涼幫你進的畫府?”


  “你想問的不過是鳳兒為什麽要殺了姐姐。”畫藍鳳凝視著楚臨安握緊自己手臂的手,輕輕一笑:“你說人生下來便有三六五等,而那站在高處的人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選擇最自私活法,而鳳兒便是寧西洛與畫溪自私之後的牽連,寧西洛與畫溪之間出了問題,而鳳兒卻被迫入宮,成為了一顆棋子,一顆不聽話便要被殺掉的寵棋,談何可悲?”


  這一言,楚臨安卻徹底晃了心神,他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也不知如何該如何看待麵前之人。楚臨安的手晃晃鬆開了,而在那雞蛋打在畫藍鳳身上的那一刻,他卻以手接住了。


  楚臨安依靠在囚車中,淡淡道:“你何必對我說這麽多秘密,便不怕我說出去?”


  銀發飛揚,他說的落寞,也說的冷冽。


  畫藍鳳起身,俯視著楚臨安:“事到如今,你覺得鳳兒還有什麽可怕的嗎?站在西州立場上,鳳兒大錯特錯,殺了所有不該殺的人。可站在汜葉國的立場上,鳳兒殺的每一個人都是該殺,是西州先做了那惡人,並非我們汜葉國。”


  “那沈驚鴻呢,他又做錯了什麽?”他道。


  感受著囚車之上的顛簸,畫藍鳳再度走向那囚車之壁,美眸柔和地打量著那些百姓:“沈驚鴻與木榮的存在,你便沒有懷疑過嗎?”


  “是寧西洛為了清除你的黨羽,所以……”


  畫藍鳳垂眸淺笑:“師傅當真以為鳳兒殺人不需要理由?雲家不聽話,鳳兒便挑唆上官將軍與雲家之前的和睦,而雲溪——”


  畫藍鳳頓了頓,聲音中卻帶著絲絲的不悅:“或許有一瞬間,鳳兒隻是覺得寧西洛對她動了情,是對鳳兒的不公,也是對姐姐的不公,所以想殺。但是,這又何嚐是雲溪必死的理由?在鳳兒眼中,手刃一個人真的需要理由,而這理由絕對能讓師傅妥協。”


  這一刻,風中的喧囂與囚車的顛簸震了楚臨安的心。畫藍鳳從未如此以自信的模樣看著楚臨安,所以楚臨安篤定自己不敢去聽畫藍鳳接下來的話。


  “在袁國公那裏賣弄聰明,以書燁商會之名引起袁旭公子之心,繼而將雲辰玥棄之敝履,該殺。”


  “明明與沈驚鴻有婚約,卻依舊住在養心殿那麽久的時日,沈驚鴻可裝作不知,世人誰皆可以,然而鳳兒不行,那麽多探子在養心殿看的真真切切,雲溪在那龍床之上睡了多少次,或許連她自己都數不清楚了,如此不仁義之事卻做的清清楚楚,其事可令人作嘔,該殺。”


  “按西州太子的說法,雲溪早已與之有了婚約,卻瞞上不報,接下了與沈驚鴻的婚約,與寧西洛不清不楚,如此煙柳做派,該殺。”


  畫藍鳳一字一句地說著,眸色之中的嘲弄皆沒有離開楚臨安。


  “我信她。”楚臨安冷聲道。


  畫藍鳳唇角勾起了一抹紅,不再以囚壁穩著自己的身子,反而緩緩伸開了手,讓衣袖與墨發蕩漾在這顛簸之中。


  “明明生得嫡女之身,卻在雲家任人欺淩,是愚蠢;明明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卻愚蠢地被連累到國家之間的鬥爭當去,是愚蠢;明明可以安安穩穩地嫁給沈驚鴻,卻要四處招搖,讓人不悅,是愚蠢。所以沈驚鴻非死不可,雲溪皆是。”


  最終,在囚車踏入宮門的那一刻,因為顛簸,她摔在了囚車之中。


  第一次,當著一個外人的麵,她微微地啜泣起來,這一生,她所祈求的所有美好,雲溪皆有,可雲溪卻不會珍惜,卻要做那愚蠢之人,談何不恨?

  楚臨安掠看宮中之色,看著那再度落下的鵝毛大雪,湛藍之眸中皆是冰寒。他沒有回複她,反而淡淡道:“你說,畫涼在這宮中是否在想你,是否又記得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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