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第一女官 六 甘節貞祥 立穩禦前(下)三
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
六甘節貞祥
第一節立穩禦前(下)三
蘩卿溜溜達達的直到交泰殿後的才看到張斌。廊簷下排矮屋前,他正黑著臉訓人。一手背負,一手食指點著麵前蹲著的三五個無品階小火者,眼角時或踅摸一下四周。聲音壓得低,走近了才一半句的聽清一些——
“不認字就沒法兒了?瞧這天生賤樣兒腦子不開竅,屁股都不開竅!……我告訴你們啊,自己想自己的轍……都給我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兒,誰收的誰負責……壞了咋家的好事兒,別怪我下死……呦!”驀地掃到蘩卿,立刻換了一副笑顏,轉身迎上來,“姑姑,一大早兒就喜鵲迎門的,我就知道是有好事兒!這正要給您磕頭去呢!”奴顏婢膝,諂媚卑躬。
“姑姑在上,小的給您見禮,您安呐!”
蘩卿一時沒回過神。隻是月餘未見,初見時那個捎帶著一絲謹慎的機靈大監已經不見了。眼前這人,一股芝麻撚子的老油膩氣直撲人麵門。她回了個平禮,“張公公客氣了,”看看地上跪著的小夥者和他們懷中抱著的包袱皮,“秋公公叫我來瞅一眼。看樣子是落停了,該收的收起了?”邊說著,才瞧清了張斌眉目間的春風得意。敢在乾清宮的地界訓徒弟,可見自搭上了慈寧宮的順風車,就實打實的走了時運。
“落停了落停了,”張斌笑道,“浣衣局的大車不準進乾清宮大院,小的怕他們把各位大璫和姑姑們的東西弄混了,故而檢點了一會兒子。這就走了。”
蘩卿聽這話裏沒有禮下與人的意思,曉得他還是不太把自己放在眼裏,有所恃,笑道:“沒有催你的意思。慢慢做,好仔細。”說完就要走。依附權勢的甜頭,嚐到了就難停下來。縱然他輕視自己,看在自己所站位置的份上,也必定要先低頭,連這點事兒都不懂,不過給點陽光就燦爛的短見之輩,不要也罷!
“好咧!呦,姑姑,您……慢走!”
“嗯?”
張斌有一瞬間的尷尬,嗬笑著四下踅摸一圈兒,口道:“那個,浣衣局托您福才有了常駐醫士,宮人們得惠,紛紛托了我給您磕頭。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欸——”蘩卿擺手道,“這話萬不要再提。常駐醫士的事,是太後聖心慈悲為懷,我們同賴天恩,才能有今日,要感謝太後和皇上。”說著退開幾步。張斌口中道是,跟過來用隻有倆人聽到的聲音,笑道:“姑姑有什麽吩咐?盡管講,小的但有所能,無不盡力。”
話到嘴邊兒的時候,蘩卿猶豫了。一來,因為臨時得知此人竟然和恭妃出事有涉,而又一時尚未弄清景陽宮事情的原委;二來,這人頭一次見她就敢給她使絆子,見了駱思恭後立刻陰陽兩分麵,今兒又端地變得如此油滑,看來,絕非一個值得交實底之輩。想著,不再直言不諱,隻道:“哦,我的確是有事想請你幫忙。欽安殿的萬海你還記得嗎?”
“記得。萬公公原是宮裏有頭有臉的大璫,那日跳了井。這事兒和姑姑有牽扯我是知道的。您的意思是?”
“不瞞你說,那日的事兒我一直有疑惑未解。想請你調查一個人。”
“誰?”
“萬海的小妾,就是頭一晚急召他回家的那位。”
“她?”張斌微愣。
蘩卿瞧著他,道:“怎麽,你知道她?”
張斌眼珠轉轉,口中笑哦道:“不瞞姑姑,小的早知道有這麽個人,那萬海和孫富安交好,是浣衣局的常客,玩耍的次數多了,怎麽就叫家裏的母老虎知道了,她這婆姨有次去堵他,是以見過的。”
解釋的這麽多又細致,蘩卿自然就知道絕對沒有他口說的這麽簡單。卻沒有點破,隻做未覺的點點頭。
張斌瞧著她,停了下道:“那人頗有幾分姿色。萬海被拿捏的緊。而且麽,”
故意支吾,便是有話講,蘩卿挑眉道:“什麽?”
“嘶,……”
“可是有顧慮?”
“那倒不是!”張斌踅摸了眼四下,“小的是還聽說,她似乎落到了蘇舜才手上。”
“哦?當真?”蘩卿心底一動,覺得他是知道那女人下落的。不動聲色的加了一劑猛料,一挑眉做吃驚狀,道:“哎呀,這話可不能亂講。現在蘇公公出事了,我可聽說,有人本就懷疑,她與此有些關聯!”有人兩個字特意加重了。
張斌的臉有些僵硬,“但這人現在……”
“哎呀,”蘩卿又道,“若與蘇舜才的死有關,那就是說,和李炳順的死也或許有關的!”張斌正依附李太後,又知道她們頁家和李家的關係,一定會認為這是太後或李家的意思。果然,他突地眼睛一亮,直勾勾盯著她問:“姑姑說的有人,是指武清侯還是……?”
蘩卿達到目的,收了話頭,一轉歎道:“哎,有人查到她的來頭頗有些……”
“您指的是……”
蘩卿搖頭歎氣,露出同情的口氣,“其實啊,沒人認為一個女人能如何的。隻是,要她自己說清楚才好辦。若她能提供些意料不到的線索,可是立了大功呢!”
左一下右一下,這可把張斌弄蒙了,“您的意思是?”躬身一禮,“求姑姑明言!”
蘩卿不語,他才苦哈哈道:“哎呀,姑姑不知道,那女人的下落我知道一些的。她長得好,蘇公公出事後……嗨!一言難盡,藏匿她的那人是我的好友……”
蘩卿瞧著他希冀的眼神,露出個原來如此的表情,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沒事的!隻要她出來說清楚就行!”
“說,說清楚,……說清楚什麽,請姑姑明示!”一躬到地。
蘩卿伸手攙扶,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如此大禮,我哪裏受得起?從四品僉書,手握浣衣局大權,我們等於平級。再說,比起泰山,我們都不過是螻蟻,蠅營狗苟,眼前那一巴掌的見識而已。”
張斌眼珠急轉,略有失望,卻就對她刮目相看了,笑道:“正從雖然隻有半步,但可別小看這半步啊,跨過去的都是人物,但凡一步邁錯,鬧不好就得被山頂滾下來的石頭砸死欸!”
“欸,我看公公印堂發亮,前程似錦,早晚必為人上人。”
“哈哈哈,借您吉言!可就算那樣,也比不了姑姑列於天子左右,朝夕伴駕啊!”
事兒算是說定了。關於景陽宮的事兒,蘩卿一個字兒都沒提。她看出來了,不問最好,問了,孫富安這事兒怕就是個完犢子!想通了這個,撂倒孫富安成敗都不一定的局麵,她一下就不擔心了。換句話說,萬一張斌真的沒成功,她也不準備相幫了。此人太勢力,太油滑,骨子裏又是如此善於偽裝,絕非善類。想著,回了乾清宮。第一件事兒先到值殿監找小德子,讓他去外殿找錢串子來見。
錢串子來的跟一陣風似的,倆小眼兒帶著七彩光,一見她就趴地上砰砰磕頭,邊擤著大鼻涕吸溜吸溜有聲,“姐姐?我還以為你把我給忘了呢!好擔心著來呢!”
“哪兒能呢?”蘩卿捏他的臉,將從禦前“順”出來的點心包好了塞到他懷裏,“替我去辦件事,辦好了給你升職。想不想跟著我?”
錢串子高興的一桶鼻涕流過了河都忘了擦,點頭如搗蒜,就差蹦起來了。蘩卿笑得不行,附耳他說了要他放風出去的事。錢串子先一聽是孫富安,賊眉鼠眼的笑了,“那廝最壞,壞透了的,幹的缺德事兒比頭發絲兒還多,這事兒好辦!”
“你倒什麽都知道!人小鬼大。”蘩卿又說禦前的幾個人,他卻將小眼睛轉了好幾圈,掂掇著猶豫起來,“這可都惹不起啊!”
蘩卿被他算計的樣子逗笑了,點著他的額頭教道:“他們都是曹德勝的人,如今都是沒頭的蒼蠅,怕是不用的。放心,就算他們調離了禦前,也碰不到你跟前去當差。再說了,法不責眾的,傳言起來,誰知道是誰起的頭兒?你隻管說是從我這兒離開後,在禦前聽說的便是,有人問到急處,你隻往曹德勝的徒弟身上咬。咬哪一個都行,其他的我兜著。”
錢串子對她這話頗有想法,眨巴著眼,停了停又道:“你就不怕我將你教我的都說出去?我咬你,你怎麽辦?”
蘩卿被他問得愣住,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錢串子瞧著她的樣子笑了,忽而古靈精怪的一眨眼,“嘿嘿嘿,我才不會咧,走啦!”
這一瞬間,蘩卿突然就覺得這孩子笑裏有種不同於他年齡的深沉內容,一時怪異的呆在那裏,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的一絲兒不見,才一笑,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