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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第一女官 六 甘節貞祥 立穩禦前(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第一女官

  六甘節貞祥

  第一節立穩禦前(中)


  蘩卿企圖讓秋銑意識到的一點是:在目前這種境況下,若他和萬長義隻能二存其一,皇帝會選擇留下的,必定不是他。


  無論秋銑多不情願承認,他還是立刻就產生了危機感。


  蘩卿沒有再多說什麽,很快就轉身離開了。從他瞬間色變的眼底,她讀出了風雲激烈。她知道他在掂掇,但她的把握卻反而更大一些。她誌在必得,並非無的放矢:無論秋銑表現得多麽平靜,顯然,由於三皇子“驚天動地”的毆打邱振剛一事,他必定已經感到了棘手和緊迫——


  首先,要知道,三皇子身上背負著的是皇帝整頓內務,重拾重權的決心。若所行成功,三皇子就是皇帝心中不二的太子之選。


  其次,儲君之望,壓上了甄貴妃人生的全部砝碼,是她的全部希望。


  而三皇子小小年紀就行凶傷人,絕非美好品德。當此立儲之爭起時,若政敵藉此為契機大肆渲染,展開攻擊,必定會對他成為諸君的結果產生重大影響。就算退一步,也必定成為他人生的一大汙點,永遠留在那裏,供人指摘。烙上這個印子,覆水難收,想改不易。


  所以,為了保住他的名譽,挽回他的形象,甄貴妃會不惜采取任何辦法。而皇帝,出於種種考慮,必定會默許,配合。


  這對秋銑來說,簡直不能再糟糕。


  因為,首先,曹德勝的死是他和皇後打了個配合的直接結果。現在,坤寧宮和翊坤宮公然反目,存在皇帝身邊的有分量與他抗衡的翊坤宮眼線,暫時全軍覆沒。曹德勝留下的那些毛毛雨,他早晚收拾掉,完全拿下禦前全部“陣地”,隻是時間問題。毫無疑問,他已經成了甄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頭號必除之而後快的對象。


  當然,有種情況除外:那就是,若秋銑願意向甄貴妃妥協和投誠。然而,其次,蘩卿認為,這並不容易。畢竟,出爾反爾、左顧右盼,腳踩兩條船的權監大璫,大都敗的很慘,眼前活脫脫的例子血尤未幹。


  而且,第三點:對秋銑來說,現在的情況,究竟是皇後不仗義,早有預謀的挑唆三皇子作惡,一步步行事,將他棄置不顧,還是甄貴妃自己使得苦肉計迷惑人心,企圖反將皇後一軍,他還真難靠揣度而知。畢竟,是太後搞的鬼這一點,她沈蘩卿自己縱然親自見過太後,也僅僅隻是個猜測而已,沒有辦法實證,不是嗎?

  據此,她基本可以斷定,就算秋銑尚未十成被她說服,她也不必擔心他此刻會拒絕出手,幫他收拾孫富安。


  況且,她根本並不相信,目下這個焦灼的境地出乎秋銑的預料之外——


  他在和皇後打配合拿下曹德勝之時,就該對得罪甄貴妃有了預估。若非說有哪一點是他沒想到的,那該就是:他絕沒想到,這道必須選擇一頭兒站穩的題目會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早。他可能尚未準備妥當。


  三皇子惡打邱正剛,這招真是穩準狠。


  對像秋銑這樣見慣了人心險惡,飽嚐過世情冷暖的聰明人來說,隻要有這種“意料之外”的覺悟便已經足夠。蘩卿從未懷疑過他的執行力和果斷程度,從前沒有,現在更不必,無論如何,為了先過眼下這一關,他會做的,隻能比她想象的更多。


  果然,事情不出她所料——在她還沒等到張斌來之前,她和秋銑倆人發生了摩擦的事兒就已經添油加醋的在禦前這個“非男人”的是非圈子裏以勁爆的方式裂開了。


  人精們傳播隱晦的方式是安靜的,一切都在沉默中無聲無息的“流竄”。因之前不久秋銑才直接或間接的因為她的原因挨過皇帝的打,所以,傳聞到信實的速度,從生根發芽到枝繁葉茂的轉圜,簡直如一道閃電霹靂般極速。


  為了證實這個有料的火撚子爆響的程度,蘩卿頗惡趣味的借故從廊下走過。她像一隻開屏的孔雀,凡所過之處,則必帶走一串兒“閃電”般的光。自然這光並不是愛美的好意,因為,前一刻還和諧流暢的空氣裏,友善的笑容一收,後一刻蕩漾著的,立刻便都是嗆酸刺辣的澀晦,鑽鼻剌眼,灼燙雙頰。交錯之時一閃而過的,是眼鋒嘴角,鼻翼收張的沉默中傳達出的心照不宣,是似有似無、又刺又毒的聯翩嘲諷和幸災樂禍。


  她輕輕的籲出口氣,突地仿佛身處故鄉,是她最厭煩膩歪的梅雨時節。她渾身被那膩歪歪、黏答答的氣候壓迫浸泡,幾欲催生綠臭的潮黴。


  這讓她感到厭惡和焦躁,開始對未來產生了深深地擔憂:她擔心長期浸淫在這樣的氛圍裏,自己早晚也會被同化,變得事事都不憚於最大的惡意和最深的揣度對人。那樣的自己,活成了她最厭惡的那種人,這才是此生最大的失格,最為巨大沉重的代價。


  在充斥著陰謀和算計的權力角逐場,她居然開始強烈的渴望清冽的空氣,和一束耀眼幹燥的陽光。她笑了笑,內心感到了無可奈何的憂傷,進宮來頭一次,如此想念哥哥的懷抱。


  邊想著這些,邊從後殿取了存放禦脈診案的匣子。關門落鎖的時候,駱思恭正滿臉訝異的找過來。


  他昨兒送了芍藥後就去見邱正剛,轉述完那句話後,又閑聊了幾句離開,往乾清宮找蘩卿去說話,豈料左一趟右一趟,沒見到她人,倒是先等來了三皇子大鬧東廠監獄的消息。他腦子發懵,當時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沈蘩卿一定知道此事的底細。


  他一下子就管不住的惱火了起來。這是該講清楚說明白的事,她卻連個芍藥都不如,若非芍藥替她做人,他豈不是正攤上三皇子打人廝鬧一事,那樣的話,他是攔著還是不攔著?攔著不攔著都是錯——


  其實,他介意的本質不是這個。他是看透了她想要和他生分的心。她打發了芍藥過來,隻怕以後也都是芍藥來做他們之間的“交通”。不必講清楚說明白,芍藥精明的厲害,該做不該做,點一點就到了,給個陽光就燦爛。


  他很難過,別扭的厲害。一來到乾清宮就在四下踅摸人,卻先得知了她和秋銑鬧掰的事兒。登時又擔憂,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出來找人,卻見到一副冷冷淡淡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樣。越發來了氣。朝她身後的那扇門瞧了瞧,橫著拋過來一串兒冰冷的訓斥:“怎麽搞得,你和秋銑鬧矛盾了?那還敢一個人往這裏跑?這是什麽地方!簡直糊塗!”


  蓋臉兒。


  她下意識想說這是得了聖諭的,卻見他眉頭緊攢,無獨以往一見她就毫不掩飾的愉悅不見了,眼帶的灰蒙疏冷居然尖銳又刻薄。一口氣兒憋住,心裏一哼:男人嗬!果然如此。臉上一發溫和的笑,“表叔,你來了?”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知會他一下和接下來的這件事,也就撂下了,笑了笑,“昨兒見到芍藥姐了嗎?邱禦醫還好嗎?”


  “你倒是關心他!”


  “你說的是誰?芍藥姐……”


  “為什麽好端端的跟邱正剛傳那些話,像臨終遺言似的。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句。


  “這個,我不能講出來,也講不出來。諒解一下?”


  “扯淡!”駱思恭黑了臉,“我再說一次,你想利用我,我不介意!但是不是該知會一下呢?我也好有個準備!你知道我現在多被動嗎?三皇子殺過去的時候,我沒在,翊坤宮的人認為我是故意躲出去的。甄貴妃在皇帝麵前告了我一狀,弄得皇上很是不悅,剛才問我擅離職守怎麽搞得,我還不能說是去找你了……你說,我現在去跟皇帝解釋清楚怎麽樣?”


  簡直是找事兒。蘩卿冷笑,“你怎麽能倒打一耙呢?”轉頭想走,又停住,“還有,我告訴你,若有人問你昨兒去幹什麽,你說去公幹,去會情人,幹什麽都好,就是不能說去了慈寧宮。否則有你倒黴的!”


  駱思恭拉她,“什麽意思,解釋清楚!我會什麽情人!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也不用你治!”蘩卿甩開他揚長而去。


  吵歸吵,話已經說到這份上,至少弄清楚了兩點:第一,芍藥確實是她打發過去的,芍藥沒和他說謊。第二,昨天留下她的是太後。可是,太後留下她,有什麽必要刻意隱瞞?不錯,若非刻意隱瞞,為何乾清宮的人都不知道?

  這……駱思恭想搞清楚情況並不難。這次,他可就特意沒找芍藥,而是找了龍珠。打聽的也不是太後找蘩卿說什麽,而隻是昨兒皇帝離開後,蘩卿去了何處,“乾清宮的人都說不知道。這丫頭跟我打賭輸了,到處躲我呢。”


  龍珠瞧了他一眼,“緹帥一個大男人,計較什麽輸贏?再說,你都知道她沒跟皇帝一塊離開了,那自然是見過她了。還白問什麽!信就是信,不信就拉倒罷了!”笑了笑,走了。


  一頓刺兒。好個龍珠。駱思恭可弄不清她是否知道自己說了什麽,眼底黝黑的蹙眉在原地凝思片刻,才轉身離開。根據浸淫官場這麽多年的嗅覺,他隱隱的感到:邱正剛,恐怕活不成了。可他怎麽死,這文章可就大了。他得派人盯緊他……不,他得趕緊讓自己人都躲開,這事兒還是蘩卿說的對,他得扯得越清楚越好……


  想著這些,腳步匆忙起來,卻還是先順拐到了乾清宮。


  蘩卿看到他眼底漆黑幽深的返回來,額頭一層薄汗,就知道他都弄差不多清楚了,“你怎麽……?”


  “剛才有點兒急……那個,……”


  “那個啊,”蘩卿打斷他,四下瞧了瞧,籲了口氣道:“我知道了。”


  “……哦……”


  “你要問的我也知道,麻煩轉告我舅舅,別瞎操心了。我多大了,還照顧不好自己麽!”


  這是軟話。說給他聽的,雖然沒說到他心坎裏,駱思恭還是立刻就不生氣了,道:“我知道了。”飄了眼四下,又道:“你舅舅問你那櫃子鑰匙在哪兒,你想起來了嗎?這兩天派人在阿閣找了個遍,沒找到啊。你舅舅說,你快想,了一樁是一樁,家裏人手不夠,趕緊找到東西,上了鎖,也就隻有護院晚上看著就夠了!”


  這是舅舅在知會她家裏的事,看來還是沒人去偷那套賜服。蘩卿點頭,想了想:端妃昨日究竟幹什麽去了,和慈慶宮的人究竟去找太後幹什麽,兩件事都還不清楚,她怕今日還得找他,就留活話兒,“沒呢,我再想想,想到了再找你。”


  駱思恭笑道:“哎呀,那得看著時間啊,我今晚得出宮。”


  “出宮也早呢!”


  “你不知道,我夫人病了,在娘家。學士街在郊外,我不得趕閉門之前出城麽。”


  那就是說,他準備將自己的人都打發走,躲這趟渾水遠遠的。這好得很。蘩卿笑了,“呦,這樣啊。那是得早點出宮。這樣吧,若過了申時,我還想不到,那就明兒再說!實在不行,砸了櫃子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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