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阿於(三)
第一百二十二章阿於(三)
煩躁的情緒翻湧,駱思恭想著方才出來時候的場景,真想插翅飛回去。隨手扯了扯領口,餘光卻無意間瞥到側牆偏角落的地方,掛著一幅開卷長畫。背景應該是雀林,林中有一叢怒放的芍藥,後麵的地上,一個少女頭枕手臂躺著,臉和身體隱在花叢後,花叢角落有簇粉色的裙裾,隱隱能瞧出裙下蓋著的是一雙纖纖玉足,一隻正翹起,自在的勾著腳趾。他對那動作很熟悉,不由笑了,“是牧德的畫?”有意叫了沈存知的小字,那小子方才那一拳,他其實能躲開的。能看到沈存知著急,他並不覺得吃虧。
頁問虛點頭,駱思恭讚了一句:“很不錯!”一個小小的細節,就讓人了解畫中的少女有多麽可愛。心情無端就好了起來,眉眼開闊的朗道:“第二,從白天的事兒來看,謝林綁架蘩卿,目的就是想牽扯出二皇子的事兒。有兩個奇怪處:一、他為何要選蘩卿?二、他對蘩卿手下留情了,這個我不用多解釋,你肯定已經看出來了。為什麽?他們不認識。惻隱之心?完全沒道理。”
頁問虛沉吟著點頭,道:“二皇子跟蘩卿有什麽關係!他這麽做真是有些奇怪。”
駱思恭轉頭看著頁問虛問,“無藝,你熟悉邱正剛嗎?”頁問虛皺眉,與他對視,“他跟我父親有交情。我二哥當年考醫師費了一番勁兒。是他帶著的。怎麽了?”
“他說,”駱思恭頓了下,到底沒提甄貴妃假懷孕一事,“他懷疑,當年啟祥宮夜變另有真相,二皇子極有可能是劉惠的孩子。”話音很淡,頁問虛卻被驚到了,瞪大眼,不可思議的道:“換……!怎麽可能啊!”
駱思恭比了個“噓!”的手勢,看著他的眼睛,道:“若謝林也是這麽懷疑的呢?那麽,他偏偏綁架的是蘩卿,這個事兒,問題可就大了!”他沒有提奔馬玉佩,和宮中賭博團夥涉嫌倒賣情報的事,他怕嚇到頁問虛。
頁問虛張口結舌,片刻才倒抽了口涼氣。拿起茶壺替駱思恭滿上,給自己也添上水,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同時舉杯喝水。頁問虛緩了緩不定的神色,頃刻才對駱思恭拱了拱手,真誠而鄭重的道:“懷遠,多謝你肯跟我說這些。”一碼是一碼,他很感激。
駱思恭放下茶杯,與頁問虛對視,附半身靠近對麵。頁問虛也湊過來。兩人的頭隻有兩寸距離,駱思恭才低低道:“第三,陛下對蘩卿的態度,很奇怪。他今日在欽安殿,一邊親口承認自己喜歡阿蘩,一邊,卻隨手就把她打到了東廠。我覺得,李太後和皇帝,在對待阿蘩的態度上,有個默契。你說,謝林會不會也有這個默契?我不知道,你們把蘩卿送到宮裏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皇帝……我是相信,出了懿旨不可違,你們也是有絕對的把握才那麽做的。那樣的話,現在這個情況,你覺得……跟你們預料的還一樣嗎?”
頁問虛神色淩然的半張著嘴,臉上的褶子都怔展了開來。駱思恭加快了語速,道:“第四,我還可以告訴你,我父親當年曾說過一個事兒,因為涉嫌機密,且不確定,他們幾個知情人,都是私下猜測,隻敢爛到肚子裏而已。饒是這樣,另外那兩人,後來都陸續出任務死了!所以,這事千萬不可亂說。”
“何事?”頁問虛一把抓住駱思恭放在桌麵上的手。駱思恭定定的看著緊張起來的頁問虛,道:“阿蘩的母親難產血崩,很可能是飲鴆誘產導致的。而且下旨的是皇帝,卻是太後的意思。因為,事情發生的頭天吧,八月二十三蘩卿生。八月二十一,皇帝還來瞧過人,依依不舍的,哭過呢!八月二十二,前腳慈寧宮的侍女才送了賞賜來,還恭喜了你二哥有子。當晚張首輔就回了家。那陣子,張首輔是住在北司的。然後,當天後半夜,阿蘩的母親就破水見紅,轉天產子後就血崩而死!”頁問虛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當年他們是分別關押的,這些事,至少——他是不知道的。
感到他抓著自己的手有些微微汗濕,駱思恭拍拍他的肩膀,“張首輔知道此事後,匆匆而來。我父親說,張首輔當時,怔慟。身體搖晃一下,抓住了他的手才立定。離開的時候,極力暗示我父親,不能和別人提起此節。你說……”頁問虛失魂落魄的接道:“這都是為什麽!”
駱思恭笑,附和道:“是啊,為什麽呢!你再想想那年發生的事!樊家被株。樊……又是樊!這不是巧合!”
頁問虛鬆手,倒回椅子裏,仰頭悵然許久,才喟歎一聲,回答駱思恭道:“第一。卞羨之和卞秋水,我不知道。我家人,我敢肯定,也不知道。第二,謝林,欽安殿道監。我確定,這個名字我從沒聽過。這個人,我也沒見過。第三,蘩卿進宮是李太後的意思。她沒有當麵保證過,蘩卿不做妃子。但說過,會給她賜婚。第四,謝林用蘩卿來牽扯二皇子的事,我略猜一二,意見跟你一致,可能與蘩卿的生母有關。……哎!罷!罷!罷!你如此誠心實言,我便也都講給你聽吧!”
頁問虛停了停,眯眼望著不知名的地方,悠悠道:“說來話長啊!我二哥當年有個青梅竹馬,叫王阿於。隆慶六年發去守靈,路上病死了。阿蘩的母親是張首輔家的姬妾,姓樊,叫樊姝彤,我二哥萬曆三年才認識的。長得好,可惜腦子有點兒不靈光。那時候,我二哥和二嫂已經和離了。你也知道,我父親和高閣老關係親近,一向和張首輔沒什麽往來。所以,我母親便求李太後做了個中人。”
“這……,王阿於?”駱思恭皺眉,他怎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兒別扭呢?“你仔細講一下。”
“好。從哪兒講起呢?啊……我父親的發妻姓李,中人是我外祖父孫太醫。叫李清屏。算是李太後的一家子堂姐吧!嘉靖二十八年,我母親嫁過來的時候,我大哥平章已經是12歲的少年郎了。嘉靖32年,我二哥問泠出生。33年,我生。34年,阿茜生的時候,我大伯頁向皋去了。我堂姐就搬過來跟著我們過。我外公一家就住在我們隔壁。後來,李家父女二人逃難來了京城,住在孫家,我娘說,李太後那時每天,天一亮就過來我們院兒,晚上才回去。她特別喜歡我二哥。”
駱思恭道:“我小時候也特別喜歡平章和問泠,覺得他們性子溫和,特別有耐心。不像我家的兩個兄長,動不動就欺負我。”
“嗬嗬,我大哥二哥都是溫文爾雅的慢性子,特別合得來。我大哥是天生的醫者,總是笑嗬嗬的,老好人一個。我二哥則喜文,愛樂。從小最推崇的人是李白。性子也越長越像李白,看著文氣,那是你不了解他,他呀,癡憨,頑愚。放達,灑脫。”
“李太後37年入的裕王府,對吧?”
“嗯。裕王妃薨逝後,選妃,李太後和陳太後一並進的裕王府。陳太後受裕王喜愛,李太後起初隻是伺候陳太後的丫頭。38年,5歲的裕王世子薨逝。39年,李炳順和我娘進了裕王府。41年,當今降生。裕王自從38年後就變得很放縱,私生活放蕩不羈。但你說奇怪不奇怪,他那麽個不善言辭的人,偏偏特別喜歡我二哥!他每次出去玩兒,總不忘了帶上我二哥。有一回,他們去了南海子。那年我二哥十一、二,走了幾天回來後,特別興奮,晚上睡覺的時候再三忍不住,偷偷告訴我,他認識了個可有趣的小姑娘,叫阿於。長得像個天仙,性子也像仙女,安安靜靜的,特別會講佛經。可愛的不得了!我那時候才開始學醫,對這些男女之間的東西不屑的很。又沒什麽慧根,一聽是個佛弟子,更覺得沒勁兒。我二哥見此,也就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