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線索二 ——慧妃之死 一
第一百一十二章線索二
——慧妃之死第五節
一
駱思恭一看見曾廣賢便繃住了神經,再逋一聽其開口之言,遂擰眉轉身大踏步離去。
沈存知神思不屬,被牽了魂兒一樣,也就要跟,“誒?”曾廣賢趕忙伸手拽住他,“沈解元,你嘛去啊?”卻見他目中已經急聚了淚,遂收了輕慢之調,好聲氣歎道:“女監那幾個老牢子,欺負新來的,都是規矩罷了!我哥雖一早打過招呼,卻有個當年啟祥宮混過事兒的,曾受過皇帝寵幸,一向張狂不吝。”其實還有其他原因,他不好解釋,“坐不了蠟!我哥回去就沒事了。”
沈存知不可思議的驚問:“皇帝的嬪妃?”
曾廣賢嗤笑,罵了句髒話,道:“宮裏受過皇帝寵幸的女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嗤!她!”
沈存知雙拳互擊,驚怕的顫急跺腳,道:“哎呀,我如何不知這些!敢在東廠獄底鬧事的女子,必是都經遍了那等侍衛的襠底!侍衛們若不袖手旁觀,我那阿蘩哪裏能被打的出血!哎哎呀!”連疼帶急,已經掉了淚,隨意便伸手往懷中,“刷拉拉”掏了個底兒掉。一打眼,約莫幾錠百兩開外的銀子,並一大疊百兩一張的銀票,一股腦全部塞到曾廣賢手中,躬身一個大禮,泣求道:“拜托了!我家那個嬌嬌是個驕傲的,一個指頭的罪都沒受過。她…她她,哪裏見過這些場麵!哎呀呀!拜托你們千萬照應。銀子無算,不怕花!”
曾廣賢受了他的禮,卻退回了銀錢。沈存知不接,兩人伸手掰扯,曾廣賢不忍心打對他,想了想,頗有些痞氣的歪嘴笑笑,道:“有個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過後我是不認的。你聽著,我哥啊,他,是寧可自己少條胳膊腿,也斷斷舍不得叫你家妹子受一個指頭的罪!懂嗎?有什麽不放心!留個人在這兒等信兒,回吧!”最後一句話說著,乘沈存知張口瞠目的功夫,甩脫他的手,轉身自顧揚長而去。
沈存知被曾廣賢的話點中了死穴,一時如被剖心,鋪天蓋地都是銼攪銳痛,竟然蹬蹬蹬退出好大一截子才立住。愣怔怔、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許久方仰天大笑,又旋目中生寒,狠狠一跺腳,轉身而去。
沈存知一向立誌正統,為人簡重內斂,自製兢克。此一遭受了刺激,卻比六七歲時遇到頁家傾頹更挖心糾肺。想著自己心尖兒捧著,連一口大氣兒舍不得吹一下的寶貝,如今要受人欺淩侮辱,還要為人嬖寵!而自己卻四手無措,走投無門,還要百般賠笑拖請,更不算資物以陪等等事!
這不堪之境,對這個滿腔狷介正義的青年儒生,真比胯下之辱,檀淵之盟,靖康之恥,乃喪格丟德之大挫頹!他瞬間頓覺已看透了人間禍福,原來行走在這可恥的人世之間,非出人頭地不能自保,非鑽營狗苟不能成事。非立定有用不得看重!“也罷!”他狠狠的想,“早有道,賢君不愛無功之臣,慈父不愛無用之子!”那麽,咱們就都走著瞧吧!
且不提,從此後,他竟就將那往日心懷的孤傲僻直之骨、文人清雅之懷並丟了不要,一改作風,不動如山。這才有了將來的一番成就。單說駱思恭。急匆匆步下生風,回了東廠大院。一進門便看見正堂邊列著一行親衛。他認得,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左都督、錦衣衛正使劉守有的親隨校尉。見了他,幾人略一對眼兒,均躬身行禮問候。他皺眉嗯了一聲,“都督呢?”校尉道:“在底獄。”駱思恭心中冷哼,叫了曹髦吩咐人請太醫,便隨便帶了個侍衛,三步並作兩步,步下了監獄的石階。
“凡進來都有一頓殺威,都督這話我可就不懂了,憑什麽要問老娘的罪!”
“你和她如何能比?你個破鞋!”一個澀啞帶病態的老太監調子笑罵。
“啊呸呸!去你個老狗雜碎!老娘當年還是受過陛下寵幸的,你們這些無恥的閹貨,懂什麽!”女子放蕩無恥的話用著尖利刻薄的譏謗調子,張牙舞爪的嘶扯出一片哄哄然的嘲笑。口哨聲,謾罵聲,譏笑聲,囚犯拍著監獄牢杆的啪啪聲,竟然還有唱戲的文雅調罵,有侍衛也有太監,還有獄卒的呼喝恐嚇。
靠坐在女監牆角的蘩卿瞧著這一切,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正直的狴犴眼前是如此混亂的場景:監獄不大,男女混通,滿滿的都是人。隨處都是血腥和惡臭。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是有廉恥的,無獨役長檔頭,獄卒書吏,無獨犯人們,連堂堂左都督都是如此。就在她斜側方,兩個太監正明目張膽的壓著一個女囚做壞事。所有人都似乎都不以為恥,圍觀喝彩加油鼓掌,甚至左都督都頗很有興味的瞧了半晌才畢。那宮女年歲不大,不哭不鬧,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這與她想象中的東廠大不一樣。她以為,固然太監當道,這裏也應該是陰森肅穆的。宮廷重地,不會有太多犯人。故,雖列滿琳琅滿目的刑具,到處也該都是嚴整規矩的。所有的宵小之輩,魑魅魍魎,都應該隱在暗處。至少,不該這樣明目張膽的可恥肮髒。這裏是天子之地,大光明之處,不是嗎?
而且,蘩卿一想到自己,就覺得頭暈目眩。她以為——自己是皇帝欽點的犯人,皇帝在欽安殿又特意說了對她有意那樣的話。這種情況下,至少,她以為自己不會太受辱。但事實真是出乎預料,她自嘲的笑笑,她的坐下現在都是鮮血,她覺得自己可能被踢打的有了輕度宮脫——她這是被人施了“幽閉”之刑嗎?先有出血,馬上就有擊打,這是誰做的,其實非常明顯。
她疼的冷汗直流,卻不想張口請左都督相救,因為她知道,他根本不會幫忙。他分明早就看見了,現在不是還在頗有趣味的和一個老牢子扯皮嗎?他們都是故意的。她知道。劉守有當年曾和發配到南京種菜的太監馮保沆瀣一氣,張首輔當年那個下毒的案子之後,劉守有就莫名其妙被下了野。今次複起,也不知道究竟所出誰手。他跟頁家有仇,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今日,他這是被人利用了。但他自己是否甘心情願,可也難講。
她猜測,應該是有人看出皇帝對她有意,怕她成了氣候,是以乘此機會想先下手掃除障礙,——大約是害怕她將來受寵會生出皇子?真可笑!可是,這個人,她自己知不知道,她分明也被別人利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