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疫亂篇 南覆亂
惡嶺荒村寂落天,哀鴻遍野困災年。時逢瘟神九州渡,恰遇疫君山河延。
牆傾戶圮蔓叢生,墳壘骸積幡卷連。木枯山林禽鳥盡,溪涸江流魚蝦絕。
廢土蕪雜蠊族棄,灰壟焦焗蝗群嫌。野地淒涼近絕戶,城關繁榮亦難見。
別有鄰裏相和待,持距避趨無可緬。莫問今餘幾人在,十裏浩渺唯孤煙。
江南之地,疫亂肆虐,病疫橫行。隨著居於村野之地的建蒼子民逐漸於病痛之中倍受折磨,最後淒慘身死,新墳培土後,南地三州,除了各大城關市鎮,竟幾乎無一人幸存。
偶有僥幸不曾患疫者,雖逃至城外,然鮮有被接收的,大多最終餓死城頭,或免不了疫病一侵,染之而後身亡。
所以,當各城守打開城門時,見到的,多是一地骸骨森森,即便有氣息尚存的,也早便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了。
城門據守,隔斷了城外村野中的哀聲嚦嚦,可縱使如此,這圍城之中的百姓,亦是未逃得疫亂之魔掌。
現下,家家戶戶已是開始閉戶自守,不敢再輕易外出,甚至連江南的醫師們上門探診時,都大多被拒之門外,隻留下一句:“醫師大人若是無法確保有根除病疫之法,還是莫要上門罷,免得反倒給寒舍帶來了疫病……”
鼻子被緊閉門戶所帶起的門風摔得生疼,醫師們無奈又尷尬地立在這進退兩難之地。
然而,或許是天道相咒,建蒼江南本已是到了這番境地,卻漏屋偏逢連夜雨,這廂疫亂未盡,又迎來了另一場更大的災難。
不知從何時起,各個守門的城守們駭然地發現,那些在慘死城外被草草下葬的人們,竟像是活死人般自己從新近壘起的墳包下爬了出來,如野獸般地嘶吼著,用利爪和獠牙狠狠地擊打在城門之上,似在發泄著自己慘死的冤屈與憤怒。
親眼目睹著那些行屍自墳包下爬出,殘破的衣襟上還沾著泥汙,逐漸腐壞的肌膚下隱隱有著屍蟲蠕動。平日裏,至多隻抓抓偷兒和賊人的城守們又怎敢麵對這些?他們立時被駭破了膽,驚聲呼喊著倉惶逃竄回了城中。即便有幾個恪盡職守留下的,也終究是難抵這些行屍們的進攻。
而最令人絕望的是,遠方山河渺遠之地,竟貌似有越來越多的行屍向城中襲來。看樣子,像是這些時日所有被病疫折磨致死的建蒼百姓們盡皆化作了一具具行屍走肉,滿懷著怨憤與不甘,向尚還藏納著活人的城關市鎮攻襲而至。
聲勢駭人的行屍潮源源不絕,自遠山遠水的各個平民原本聚居的村野之地撲湧而來,盡情向這些城居傾瀉著毀滅的欲望。站於城頭的城守們一望這自城牆下綿延自不知何處的行屍潮,便感到一陣窒息。
傾盡全城之力,在行屍們夜以繼日的啃咬抓撓下,縱然是鐵鑄的城門,也終究是不敵,苦苦支撐了三日的城門宣告告破。
當充當守軍的城守們也抵擋不住行屍們的入侵,城中百姓們頓時陷入無邊的恐懼之中。
哀嚎與嘶吼聲混合,哭喊與啃噬聲摻雜,南地富饒繁榮的城市霎時間變作了血色彌漫、腥氣四散的悲城,儼然一副塵世難見的地獄圖景。
時序入夏,建蒼九州俱驚。
這數月來因疫病而死的建蒼百姓們幾乎皆從荒野或墳土之下複蘇,以另一種形式活了過來。
江南之地,從資物富庶、風景宜人的建蒼要地變作了行屍肆虐、疫亂遍染的人間煉獄。複生的行屍們看見活人便攻擊啃咬,有的百姓因此生生被幾個行屍蠶食吞噬,有的僥幸虎口逃生後逐漸異化,同樣變作了行屍潮的一員。
行走的屍潮已然成為恐懼和死亡的象征,而他們那愈趨腐化的軀體所附帶的瘟疫蔓延,在百姓流竄和活人漸少的情況下,反倒不是那麽重要了。
驚世駭俗的江南疫亂像是一場噩夢,許多家世源流深遠的人逐漸意識到,如今這疫亂行屍之禍,似乎與千年之前建蒼未立,越族稱霸的時代一般無二。
那時,亦是一場疫病降臨九州,多少無辜之人或變作活死人,或成為活死人口中的飼食,越族之人魚肉天下萬民,奴役著所有異族人。
直到天凰神女出現,師籟帝君繼而揭竿而起,建蒼萬民才逐漸從這水深火熱的末日中解脫。而今,天凰神女隱逝千年,當代帝君昏聵無能,杜家又無治疫之法。建蒼,又該如何挺過這場災難?
莫非,如此災禍,真乃建蒼大廈將傾、越族複出的惡兆?
一時之間,建蒼九州人人自危,儼然一副亂世將至的晦頹之象。
…………
自行屍複蘇,開始攻擊活人起,本便對疫亂頗為無措的南地醫師們更是成了擺設,麵對這千年之前的浩劫複現,他們更無半分紓解之法。
幾乎成為江南最後一塊淨土的濟城,集聚了江南三州近半數的存活人口。除各地醫師和幸而活命的百姓之外,亦有不少罹患疫病的人。
危難之下,愈見人心,對那些行屍們本能的畏懼,令大多數幸存者都對這些染疫之人充滿了戒備,將之驅逐出濟城的言論雖未蔓延,卻在他們看向染疫者充滿敵意的眼神中彰顯殆盡。甚至,連少部分醫師都因見識過行屍的凶殘和可怕,而開始像一般幸存者那樣抵觸著與染疫者同居一城,生怕濟城這最後一片淨土也因這些隱患而徹底淪陷。
濟城在此瀕臨潰亂之刻,終於等到了來自斑斕穀方向的消息。
杜家主杜濟生看著手中的傳書,深蹙了數月的眉頭終於稍稍緩了緩,獨自背負的滿城壓力也終於似是卸下了一些。
“傳訊下去,凡杜家子弟及醫門之中善針灸之術者,皆隨濟城守軍妥善捕押攻城之亡者,施針於七經十二脈,封其骨節機構,以抑之行動,暫紓江南現下之禍。”
起初,杜家主的建議一傳達到駐留濟城的醫師們耳中,無人不認為杜家主瘋了,尋常人對那些行屍們躲都來不及,更別說膽敢近身去對付它們的了。而且,配合著建蒼駐軍們去捕押行屍進城,無異於引狼入室,自尋死路。
因此顧慮,那些醫師們紛紛推脫。
杜濟生雖無奈,但這事卻是不可不做,隻得先令杜家子弟依命形事。自己親自在一眾門人弟子麵前,謹小慎微地為那需要十數名駐軍一齊上陣,才將之捆縛在了木柱上的行屍施了針,親眼見證著它從竭斯底裏地嘶吼咆哮到最終乖覺的悄無聲息。
杜家的一幹門徒屏息觀察了它大半日,才終於緩緩放下了心。
隨著第一例行屍封禁的成功,濟城留駐的醫師們也開始逐漸相信,這場可謂絕望的疫亂之禍,終於也有了點拖延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