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疫亂篇 縱蠱人
夜色深濃而靜沉,時隱時現的月光被雲翳遮掩,間或將一縷晦暗的輝澤投灑向大地,或照亮陰影中被枯草掩埋的荒徑,或為孤村野嶺更添一分詭譎。
月影搖曳下,蹣跚不協的肢體晃晃悠悠著向中間的兩人圍攏,像一群被人操縱的提線人偶般木楞而目標統一地行動著。
麵對這麽多村民化作的行屍,又是幾乎被全村人合圍的情況下,他也不禁感到有些棘手。
但相較之於當下所麵臨的危境,身後少女的情況要讓他來得更加在意些。
“羨鴛姑娘,如今形勢不利,不如我們先離開這裏。”
試探著輕喚了她幾聲,卻猶如石沉大海,依舊沒有回音。
他無奈,隻得回身再度望向圍攏來的行屍們,暗中計較著突圍之徑。
失去理智後,唯被剩下的野性所驅使的村民們個個瞪著赤紅的眼珠,獠牙利爪皆張地向他們所見到的一切活物發動襲擊。
隻覺有一縷腥氣隨風掠過,那些村民便緊接著撲將過來,排山倒海般的攻勢一時難以輕易招架。
執墨簫劍揮刃連斬,劍氣激蕩著試圖逼退這些圍攏來的村民,隻惜不能自如地使用秘術和術法,否則一切應對都要從容自在得多。
對趨近者先是以劍光威脅,若有再膽敢近一步前進的,那劍招便再不留情地打在了他們身上。
嘶咽吼叫之聲不絕於耳,刀光劍影不曾間斷,腥臭與血鏽味交雜,掩蓋了摻於其中的異香幻嗅。
抓空在化作行屍的村民圍堵間打開了一道小缺口,當即一手撈起猶自低迷沉痛的少女,禦劍長鳴,如一條墨龍般騰躍出圍井,長驅直出到了這壁障外的天地。
潛龍蟄出,那些村民們立時如嗅到了氣味的惡鯊,以蜂蟻般的架勢不斷在他們的出離路徑上堵截攻襲,又或是在後麵一徑尾隨、緊咬不放。
這些村民數量龐大,他下手雖不曾如少女那般顧忌和畏縮,卻亦是投鼠忌器般留了三分餘地。所以,他這番逃離,絕算不上遊刃有餘,反倒在他們的追逐下,顯得頗為狼狽。
但所幸,這村子不大,而在如今這般居落荒廢之後,退出此地更是有些輕鬆。
然而,好景不長,天穹上的月影一收,雲翳再度遮掩了天色,送拂的微風直撲人麵,已然成為行屍走肉的村民們頓時激狂異常,他也終於在此時覺出了一點這隱匿在夜風中的異樣。
“嗚啊——!”
不知是什麽讓這些村民們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似乎是直接引動了寄居在他們體內的子蠱,從而使他們的異化愈加徹底。
至此,他才意識到,這些村民們或許還有一絲恢複正常的可能。
如此明顯的異樣亦是些微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終於停下了低沉細碎的自責自語,緩緩抬眸看向那些痛苦著哀嚎,卻還要執拗地向兩人撲來的村民們,烏色的眸子將他們的痛苦和猙獰倒映得清清楚楚,也勾出了那複雜得難以言喻的心緒。
隻覺被自己半抱在懷中的嬌軀狠狠一震,便驀然停止了輕顫,又在片刻的止息後,戰栗得更加嚴重了些。
在適才尋到她的地方瞥見過側邊的那具已然身首異處的軀體,約莫能夠猜到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麽。登時心下一沉,匆匆支起了她那虛軟的身子,直直望入她的眼睛。
“羨鴛姑娘,你聽我說。這些村民現下被子蠱寄居操縱,已是失去了理智和人性。如若放任不管,隻會傷害更多的人。為了保護那些尚且還未陷入此境的無辜之人,我們或許心有不忍,但絕不該手軟,即便因此而不得不徹底斬殺了他們,也是必要的。”
沉沉而敘的話語其力如鼓,一聲聲敲擊在她的心房上,終於使她有了一絲回應。
幹澀的眸子轉了轉,將那渙散的焦距對準在他那清峻整肅的麵容上,遮麵的輕紗隨著呼出的氣顫了顫,緩緩訴出沙啞而自責的話語:“但是,他們還有得救的呀……他們都還有救……你看到了麽……他們依舊能感覺到痛苦……我聽得出,他們在求救……”
少女的低訴宛如夢囈般輕淺,幾乎帶著一觸即碎的脆弱。
“所以,羨鴛姑娘更需振作起來。”
他沒有再說多餘的話,隻是無言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她不是個軟弱的女子。
她之所以如此,大概隻是因為太勞累了。僅第一眼,他便看出了她承擔著多大的壓力,這十裏八村的村民,可都是由她一人為之延續性命至今。被她所診治過的村民,如今卻變作了這等模樣,又怎能不教她歉疚而自責?
“風中,有氣味。”
她的睫輕顫著,似乎猶有悔責之意,但虛弱的語氣卻隱約帶著一絲篤定:“那可能,是激發子蠱的氣味,有人在借某些東西操縱子蠱……”
她說得有些斷續,心神也似搖曳欲墜。
“那氣味自何處來?”
雖自認五感拔群出眾,尤其是聽覺遠超常人數倍,但想來自己的嗅覺是不如常與藥草打交道的醫師的。
“很遠……大致在穀口的方位……”
說到這兒,她不禁微微蹙眉,眸中閃過憂慮。
確實有些讓人苦惱。
這些被子蠱占據主導的村民們是一批極大的麻煩,若放任不管,讓幾個散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可要是不去抓住那個操縱蠱術的人,他們隻會在應對這些村民時越來越被動,甚至會讓那人有機會將更多的村民變作“行屍”。
峻顏肅色不變,那雙幽冷的墨瞳卻是凝了凝,手中不住施招抵禦的墨簫劍忽而回收,晦芒一閃,複又變回了墨魂簫。
一口舌尖的精血吐出,殷紅的血色被長簫的墨色吸收,本便深邃的顏色愈加潤澤幽朦。精氣攜著神魂之力灌入長簫,蒼涼古樸的曲自悠悠史河中分流而出,傾垂在這月影晦暗的荒村野地,奏響跨越千古而來的戰歌。
“你這是……!”
她自然可以看出這一曲的代價是什麽,與曾經在那山頂所見過的並無二致,但唯一不同的,便是此刻並不像那時是生死危機之刻,他所耗費的神魂之力也沒有那時的多。但,這對他來說,亦是一種極大的傷害。
內裏憂切如斯,卻又不敢打斷他,再加上自己麵前的這道輕紗,此時此刻,她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以自己的生命力奏響墨魂簫,波漣蕩漾的眸中,溢滿了疼惜和傷愧。
他沒有再看她,唯有沙場的銷金肅殺之音化作無形的殺伐之刃,向不知於何處的敵人發起了攻襲。
風中的異香染上的硝煙瀝血之氣,道道音符鎮殺向村民們體內躁動的子蠱,更多的,則是如箭雨般噴湧向斑斕穀的方向。
霎時間,像是繃斷了琴弦,本該劍拔弩張的氣勢肉眼可見地泄了下去。
雖不見遠方之景,但這周遭村民們驀然自癲狂中安靜下來,甚至接連地倒下昏睡。
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雖知他付出如此代價所得的結果比不會差,但亦不曾想竟是這般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