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疫亂篇 出穀路
一路走來,步伐較之往常不免略緊了幾分。縱然已獨自在暗處好一番調整才將心緒重新平定,卻仍是感到有股異樣的悸動在心底逐漸蔓延。偷偷回眸瞥了一眼堅持要跟著自己出來的男子,一經回想起先前在院中的羞窘,心中都不知要切齒幾回,可最終卻也隻有任得他這般放肆了。
自顧自地注目著前方領路的少女暗中糾結如許的樣子,他不禁勾了勾唇角,似乎將對方的心思盡攬於胸。
久久凝望後,他也是將心收了收,終於開始想起了正事,把注意轉到了這周遭的彩色霧瘴上來。
兩人離開小居後一路向南,這充盈了滿眼的霧瘴迷境委實像是個步步驚心的死神穀地,若非先前被她告知自己此刻正身處於斑斕穀中,恐怕真個以為自己已然淪入了漫無邊際的詭譎之地。
濃鬱的彩瘴厚重粘稠,幾乎凝成了實質,不出幾步,便能感到渾身濕漉漉的。一路下來,此刻身上更是有如溺水一般的淋漓難受。穀中毒瘴濃重至此,絕非自己先前在穀外的小林中吸入的可以比擬,不禁更是震駭於其可怖。即便自己想試著運用術法和秘術加以抗衡,竟也幾乎是沒有絲毫作用。私下估量著,若真是為了對付這霧瘴,他竟隻能想到依靠寂梧樹的力量……
濕濃的霧氣隨著每一次呼吸吞吐經口鼻鑽入肺腑,再徹底地溶於周身血脈,隨著血液的流轉,最終將致命的毒素送抵至全身各處。
若不是事先被她喂過解毒丹丸,恐怕自己早已倒在了半途,化作一灘血水了。可縱然事先曾吞服過那枚解毒丹,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竟還是有些感覺有細微的毒力在緩緩侵蝕著自己。也更別說,那在周身繚繞纏綿的霧瘴早便在一點點將濕透的衣料腐蝕,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也隱隱有了灼燒般的疼痛。
正輕皺著劍眉,想要再試著施術療愈,卻忽爾意識到本在前麵遠遠欲去的人不知何時靠了過來。
“歸桐公子,這是解毒丹和外敷之藥,按照時間來看,先前的那粒已是過了時效,快些用了這個吧……”
抑著內心的窘意,雖極不願在此時再靠近這個男子,但毋庸置疑的是,憂切與關懷還是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多謝羨鴛姑娘。”
沒有再不正經,從少女手中接過了丹丸和裝盛於瓷瓶中的藥液,不曾猶豫便依著她的指示使用起來。同時,亦是問出了自己內心的疑惑:“羨鴛姑娘為何可在這斑斕穀的霧瘴之中行走自如?似乎完全不像是受其影響。”
沒有懷疑和猜忌,僅僅隻是好奇與不解。可她聞言卻是心中暗驚。
想到自己是以那本《蠱毒百解》中的方法嚐試數次才勉強能在其中行動得方便些,因之時間倉促,還未能有機會也讓他免疫這霧瘴的影響,便隻得臨時用解毒丹聊作應對。
現下他忽然問起,自己一時竟有些來不及應對。
一聲問下,沒有得到回應。本也隻是隨口一聲,這一下卻是不免教他側目而視,少女的麵容依舊是被輕紗遮住的,但想來也無法從那向來是一副淑和寧定的大家閨秀之態中辨出什麽。
似不經意對上了她柔和含蓄的眼眸,輕眨的睫略略低下,半掩住眸底的波光。
“這個……羨鴛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自小長在斑斕穀中,已是有了一定的抗性吧……”
麵對這番猶疑的說辭,他隻是目光定定著略一頷首,像是未加懷疑,此事便也就此揭過。
而那無邊無際如瀚海般般的彩瘴,也終於是有了逐漸消淡的趨勢。
墨瞳不禁微凝,知道兩人已是快出了這斑斕穀。
這次移向她的視線卻是認真起來,沒了半點究索和勘探,隻剩下絕對理智的冷定和深沉,仿若又變回了那個久居深山、古板苛刻,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寒涼少年。
“羨鴛姑娘出穀,是為了昨夜那些被你封了命脈的村民?”
沒有意外於他知曉了這些,就像是默契地未曾探問他為何來到了這裏,為何找到了自己。念起昨夜的情形,依舊是心有餘悸,每每思及那些無辜的村民,心中便被名為歉疚的刀劍刺得雪透。
被咬緊的唇固了固,輕顫了幾下,才能道出話語:“昨夜那些毒靈不知怎的竟闖出了穀,還侵入了那個距離穀口最近的村子。那麽多毒靈,我一人根本應付不過來,更糟糕的是,因為過近的接觸,那些個染上‘疫病’的村民,也因此被喚醒了體內的子蠱……”
說到這時,綿綿續續的話語微不可覺地一頓,浸著哀傷的靈眸不禁一閃,隨即自然地轉口解釋:“說來,歸桐公子似乎還不曾知曉。其實,江南的這場疫亂,並非‘疫病’所至,而是因為這斑斕穀中的毒靈……”
“此事在下略知一二,之所以來此,也正是為了探明個中究竟。”
及時地接了口,未再讓她繼續勞舌解釋什麽,他極自然地轉了話頭,也問出了目前的形勢下最最至要的幾個問題:“當下江南危若懸絲,已到了千鈞一發的地步,此刻最重要的,乃是控製這場疫亂的擴散。即便暫且無法徹底根除這些子蠱,也得想辦法阻斷子蠱的繁衍傳播。不知羨鴛姑娘可有辦法?”
“另一件事,便是杜老家主的行蹤。據在下直覺鬥膽猜測,這場疫亂的禍起根源定與杜老家主有關,也必定能在這斑斕穀之中究其始末,若能找到他,或許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羨鴛姑娘,你作為替杜老家主照看穀中小居的親傳弟子,可知他現今的下落?”
這兩個問題都可謂是鞭辟入裏,直指當下江南疫亂的要害。
可被發問的人卻是驀然失語,一時之間,竟發現她有些無從回答。
櫻唇輕啟,卻是噎聲許久,最終的回答透滿了失落與不甘。
“雖然杜爺爺確實授予了羨鴛不少醫術,但是……羨鴛至今還未能找到有徹底抹殺子蠱而不危及受染之人性命的辦法。羨鴛所能做的,甚至僅僅隻是抑製那子蠱的繁衍與複蘇,對於已然被喚醒的子蠱,也是沒有半分把握……”
“至於杜爺爺的下落……”
嗓音不由淡了下來,隨之淡去的還有那漫天的彩瘴,滿眼的繽紛眩目一時散去,竟反倒教人有些意識發昏。
一步跨出兩山夾口處的狹道,便似踏入了另一個天地。再回首向穀中望去,穀外的一層淡淡彩氣與其內濃鬱得化不開的色彩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自去歲初入冬時,我便不曾再見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