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梧心篇 心縷折
一路奔逃般離開，迷惘的路途跌跌撞撞，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凰臨府。
精致華美的府邸空無一人，中庭繁花生樹，鳳凰花開，豔紅的色彩極盡絢麗之能，熱情而飽滿地裝點著眼前的一切，卻分毫填補不了心底的空缺。
已然看不見一切色彩，早在那日交付了自己後半生命運之時。
初夏暖人的氣節卻溫熱不了淒寒的心，一分分冰寒徹骨，斷絕了一切的希望。所思所想，所念所望，都不過是鏡花水月，僅可冀觀，不可觸碰了。
空茫的眸子喪失了光華，愣愣地倒映著漂染褪色後的景，隻剩下濕冷的感覺氤氳。
雲袖之中的雙手顫顫地緊握著，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有一物硌著自己。知道那是什麽，也知道那物代表著什麽，但她，可真的還有機會、還有資格持有著它麽？
瑩白的管簫一寸寸滑出，終於在即將墜地之時下意識地握住，突然的用力讓手不免晃了晃，顯得恁般無助。
錦凰自庭邊的梧桐樹上落下，擔心地停在了少女身前，澄黃的鳳目中帶著不解，不能明白為何主人僅僅是出去了一趟，便又成了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注意到了那支晝夢簫被主人取出，小錦唯有感到憂切。
掌心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玉簫精細活靈的雕琢，傾注了製簫之人全部的心力與真情。這樣的一把簫，該是鶼鰈和鳴、成雙成對的，再不濟，也不該由一個他人之妻執有才對。不然，隻是侮辱了這簫、侮辱了製簫之人、侮辱了世間真情。她，真的再沒有資格保留了……
悲戚地垂眸深注，白壁無瑕的簫身通體瑩潤，可謂世間最完美的樂器。這樣的音道秘寶，是多少音師夢寐以求的啊。即便，她至今都隻是在寂梧山吹奏過一次，也應當是了無遺憾了吧……
幽幽的夏風吹度中庭，鼓蕩在簫腔之內，發出嗚嗚的鳴響。
小錦歪了歪腦袋，輕輕地落在少女的肩頭，對著晝夢簫的鳴啼帶著一絲隱隱的無奈與憐惜。
水漬模糊了視線，滴滴水珠滑落，摔碎了紛紛的情意。
忽然感到有什麽人輕輕觸了觸自己手中的玉簫，隨之而來的還有溫柔中帶著恨憐的聲音：“這就是晝夢簫麽？還真是第一次見呢……看來，那師籟帝君，對神女還算是有點心意的……”
“師尊？”
快速地抹了抹雙眸，擦去了水潤的霧氣，手下意識地想往回縮，不敢將這晝夢簫明示於旁人。
看著清麗淑婉的少女眼眸低垂、黯然神傷的樣子，流風難掩心中憐惜，更是心疼起自家徒兒來，同時也對某件事愈加感到憤懣不平。
“你不是回去看望你那哥哥麽，怎麽這樣一副閨怨傷心之態？”
瞥了眼少女依舊固執地試圖收起晝夢簫，流風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還有這個，是師氏那小子送你的？”
“師、師尊，您莫要取笑徒兒了……”
少女低首斂眉，迅速地整理著心緒，很快便將那酸澀難耐的情思盡數吞咽下去，任由其在胸臆中蔓延，也不曾流露出一絲一毫。
眼睜睜看著她從淚眼婆娑的樣子轉換成了沉鬱不語，流風都忍不住為此在心底又歎又哀。
“……據說，晝夢簫是師籟帝君想要贈予天凰神女的定情之物。在建立建蒼後，他耗費了畢生音道感悟與修為，才製成了晝夢簫與墨魂簫這一對音道至寶。隻可惜，一直到他煉成，他都未能與神女結為連理，甚至，在他煉成之前，神女便先一步化去了。”
少女的手聞言更顫，已幾乎要持不住手中之物，終於任由流風將其取走。
細細觀賞著這一支精美若藝術品的至寶，她也不禁慨歎：“因為神女化去，所以這晝夢簫便一直不曾現世過，據師氏的說法，是被師籟帶入了陵寢。沒想到，它的首次現世，就落到了阿凰手上。唉……這也算是，因果輪常，緣分如此了……如此神器至寶，那小子也拿了出來，看來，他對你也該算是真心……”
流風輕搖了搖頭，將晝夢簫重新交給了少女，收手時，還順便帶回了兩滴清寒晶瑩的淚。
“師尊，您，是怎麽知道的……”
呆呆地捧著晝夢簫，垂落的額發掩住了表情，卻掩不去深濃滾泛的悲戚。
“你是指這晝夢簫？還是指那個師華宸？又或是你們在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
流風微倦地笑了笑，絕美的容顏忽而顯出一絲滄桑之意：“為師活了上百年，自我從我的師尊那接下空君之位時起，便知道，天凰神女，將是我一生的守待。而你，就是那個空崖等待了上千年，被神女所認可的傳承之人。你的動向，我可是一直都在看著呢……”
“神女傳人……”少女輕輕咬住了唇，“可我，甚至連我的家族都保不住……又說什麽神女傳人……”
“錦家那一大家子人，不就是你所保下的麽？以一己之身庇護一家一族，天凰神女她，就是這樣從一戶一城開始，直至救下了整個九州。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少女緊緊咬唇不語，唯有看著手中的晝夢簫發愣。
“就算如此，但這晝夢簫，我現在，又有什麽資格拿著呢？畢竟，我已經……”
“晝夢簫本該是神女的，神女既去，也應當是她的傳承者的。除了天凰神女，以及被她所認可之人，無人能真正使用晝夢簫。你若沒有資格，那這世上還有誰有資格？”
“至少，那個人不會是我……”
淒然的語調充滿著悲愴，前所未有的絕望。
“阿凰，看著我。”
像是忽然被激發了什麽，流風趨近捧起了少女淚痕隱隱的傾城之貌，原本清冷淑婉的臉，此刻直教人我見猶憐。
“你想要的，就該自己去拿，不用搭理那個肮髒渾濁的朝堂，真要出了什麽事，為師自會替你扛。若再不努力，你那心上人說不定就被別人搶走了。”
眸子逐漸泛上苦澀而疑惑的神色，似是不解。
見狀，流風有些咬牙切齒地歎道：“昨夜你那心上人受了重傷，被一個蘇家的小姑娘撿了便宜。而且，大宗祭那個老家夥似乎想撮合兩人。哼，他明知阿凰你的身份，竟還任由那些個昏官強逼著你嫁入雷家。恐怕，他早打了這個主意……”
“他受傷了？！”
沒有在意之後的話，唯有此句繚繞在耳畔，憂急難以自抑。
“不錯，現下他應該就在蘇府吧。阿凰，不要讓你自己後悔。”
流風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很有些意味深長。
沉默許久，麵色幾經變換，終於消逝了一切情緒，唯剩下淡漠一切的釋然。
“……如此，也好……至少，也終於能有人去照顧他了……”
頓時震驚而不敢置信地看著少女黯然無神的麵容，流風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阿凰，你真的……”
沒有再聽下去，她握著晝夢簫走遠，隻留下驚愕無比的流風和盤旋半空若有所思的小錦。
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倔強和驕傲，那般如瑾玉的品性，又怎會身負著雷家之妻的名頭再去恬不知恥地接近他。縱然知道，或許隻要他們兩人不顧一切，未必不可將聯姻此作廢。但是，她不會這麽做的，也不會讓他這麽做的。那樣他的犧牲太多。順其自然，才對兩人最好。
能留下這代表著定情之物的晝夢簫，已然算是覥顏。
有一個念想，她便已是知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