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梧心篇 起別念
帝都城內，往日人頭攢動的街道明顯清冷了不少。不知是因為接連兩日的江湖廝殺，抑或是時時可見在街頭巷尾調查問訊的刑法監捕役，城中居民下意識地不肯在街頭逗留過久，即便偶然遇見了故交，也未加深談，生怕被那些捕役們充滿審查意味的目光注意到似的。
行色匆匆的往來居民不再滯留，雖然現身於城中的身影銜續不斷，卻都是沒了散漫閑逛的心思。寬敞縱橫的街道上，也就難免失了幾分煙火氣，氣氛也不似以往那般熱烈。
親自在街巷間穿行，對屬下們報上的消息一一斟酌思量，言鈞律的麵色前所未有的沉凝，化不去的憂色溢於言表，一分分焦灼煎熬著他的心。
棘手，委實太過棘手。饒是他裁斷萬宗案件，覽盡刑律罪罰，也根本未曾遇見過如今這般局麵。他為官數十年，執掌刑法監也有十餘個年月了，但他所審判的，都是一個或數個罪人，每次所需要耗費神思，從萬千人海中逮捕的，也隻有那屈指可數的人。那樣的情況，雖似大海撈針，卻終究是有跡可循。追蹤查案，也不過是某種程度上的按圖索驥，即便大費周章，卻到底還是結果明朗，算不得困難。
但現如今，他所要麵對的，卻是一個群體，一個不僅數量愈萬，還個個都是具有抵抗趨向的江湖群體。目標已然明確，根本無需勞神鎖定。但就是這樣明晰無誤的，卻反倒讓他有些束手無策。
不單單是因為他們人數眾多，也不是因為自己人手不足。他能裁斷罪罰與否，卻無法裁斷人心。人心難測，人心難控，人心難羈，這，才是最難以解決的問題！
在足夠的利益下，是非善惡已然失去了效力，唯有遵循內心的欲求，才是這些江湖人的行為標尺。或許，依舊留有能夠堅守本心者，但天下熙攘，追逐利益者，到底還是占了大多數。
長長地歎了一聲，難以紓解的愁慮與陰霾衝淡了往日方直剛正的威嚴，唯剩下堪稱疲憊的憂思。
並沒有對天威軍的援助抱太大的希望，但也確實沒想到他們竟會如此敷衍地僅僅撥了三千兵馬給他。現今帝都江湖客足有萬餘，刑法監掏空家底也隻能派出幾千的人手。天威軍士雖大多為武者，但論起平均的武力，自然是比不得這些江湖的上流高手的。武力不足，甚至還沒有超過他們的人數，想要靠著這些兵力製止江湖爭奪，無異於癡人說夢。
不免生疑於天威軍的高層，麵對帝都混亂，他們竟然坐觀至此，雖然給出的說辭是滴水不漏——“天威軍一切以拱衛聆啼台為先，除此以外，不得擅動”。但在朝殿之上浸淫多年，又看盡了人心罪惡，早便有了遠超同僚敏銳。過度的放縱預示著非比尋常的信號，隱約窺見了潛藏的巨大陰謀。
在原地立了立，不由想到昨夜以來一直顯得過分沉默的師華宸，本能地覺得他察覺到了什麽，連今日在殿上的反應也是過於冷淡了點，幾乎迥異於印象中的他……
…………
“大哥，父親讓你回家一趟。”
望著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妹妹，蘇惟君略微詫異：“洛薇？你怎麽來了？”
下意識地看了眼不遠處的師華宸，疑惑之餘，更顯猶豫：“父親可是有何事要交代給我？你說便是了。”
“並非如此，”蘇洛薇輕搖了搖頭，清澈的眸中倒映著他麵上愈發濃鬱的不解，“隻是回去一趟，大哥還是跟我走吧。”
突如其來的召喚著實令人費解，更何況還是在這緊要的關頭。若不是清楚妹妹的性子，幾乎要錯以為她在捉弄自己。可即便如此，父親也不應當做出如此決定啊。本已屬意他全力輔助這位殿下，今日又怎的……
心頭驀然一動，澄明溫雅的眼微凝，不禁移目掃了一圈周圍那寥寥的捕役，忽而像是明白了什麽。
前方的人偶然回首，寒涼的目光籠向這邊時，能夠感覺到視線在妹妹身上頓了下，再又看向自己的眼神則像是洞徹通明。
不知為何，明明要年長於他，可在那等幽邃眼瞳的籠罩下，素來沉穩自若的心也不由隨之一滯，像是被人看透了所有。
淡漠的人很快便收回了視線，但他仍是未從那一瞬的心悸中回神，直到蘇洛薇再度開口催促：“大哥，你在想什麽？還是先隨我回去吧。”
輕柔的呼喚引回了空茫的思緒，看著麵前的人，時刻不失溫雅微笑的俊逸麵龐上一度罕見地凝滯，像是帶著深刻的考量。
在妹妹意外的目光中緩緩開口，語氣卻像是在商討什麽頗為嚴肅的大事：“父親隻是叫我回去？可還曾說過其他？”
本已是大概猜到了答案，但她給出的反應卻是大大出乎意料。
麵對兄長的疑問，蘇洛薇也露出一絲清澈的笑意，又像是鬆了一口氣：“這得看大哥你怎麽選了……”
風馬牛不相及般的回答，卻是直擊蘇惟君的心底。
望著妹妹輕恬的淺笑，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片刻的沉思後，道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若是重要之事，父親一定會預先告知，不會這麽隨便讓你出來帶我回去。我現在處理的事還離不開身，或許得等到半夜才能回去。這樣吧，洛薇，你先回去與父親說，明日他去務治監之前，我會回去一趟。”
“所以，大哥暫時不回去了？”
蘇惟君無聲地點頭。
“好吧，父親說了，如果你不回去的話，便讓我留下來跟你一起。”
“你也留下？”
愕然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心底忽然冒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甚至下意識地又看了眼遠處那個疏淡寒涼的人。
淑婉的少女不明所以，並不知曉兄長此刻看著自己的眼神蘊藏著什麽樣的心緒，隻是，聰慧敏感的她也能夠隱隱地感知到父親這樣的安排一定是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