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梧心篇 蘇洛薇
恰步至了一條聚集了不少商鋪的街道，熙攘的人群讓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更遠了些。蘇惟君恍然回神，略帶憂急地尋望著師華宸的身影，無奈，此處乃正是人聲鼎沸的嘈雜之處，各色叫賣充盈於耳，聲聲吆喝漫溢街巷。紙鳶、糖人、彩燈、花鳥、書畫，不一而足，盡顯帝都繁華。
倉促之間，饒是蘇惟君風度極佳，也不免顯出幾分急切。知道這位殿下盼著自己快些離開還來不及，此刻若是跟丟了他，恐怕還真是再見不著了。最壞的情況，或許還得他自己提前趕去下幾個城門守著他。
眼望著身前的人海如潮，蘇惟君內心無望，正歎息著想要離開這兒快些趕至下一處城門，身後卻忽而響起一道淡漠的聲音。
“蘇公子。”
猝然回首，見是師華宸，蘇惟君不免詫異：“殿下，您……”
“你走神了，人流又密集，我見你急著找我，反倒跑到了前麵去。”
“這……抱歉，殿下，是在下誤了事。”
對於蘇惟君的歉意，師華宸卻是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又先一步去了。
此處人流密集，且並不是去往下一處城門的最佳路徑。先前蘇惟君沒有問出口，現下反正已是出了這事，倒不如幹脆問出了疑惑：“殿下選擇這條道，可是為了他事？”
師華宸沒有說話，卻在走到一家客棧門前時停下了腳步。蘇惟君隨之移目看去，隻見這客棧之中住客不少，看樣子，都是些江湖豪客。
頓時隱約明白了什麽，正當他在思量是否要進入一觀時，師華宸竟已是再度移步。
蘇惟君即刻跟上。
緊接著，兩人便在多個街道間輾轉，每每在某一處停留一瞬，隻待來得及向那些個客棧中望一眼便離開。
隨著時間的推移，蘇惟君已是明白了如此用意。
隻是，循著他們一路走來的路線，他實在有些不得不訝異——這些個路徑竟將小半邊帝都盡數含括在內，也幾乎將這周圍所有的客棧納入其中。
要想做到此程度，若非在事前規劃完善，便是記憶超群到隻一眼便將適才在務治監粗略地掃過一眼名冊信息記了下來。而觀現下情形，怕是師華宸不但將名冊記下，更是靈活應變地規劃了路線。如此能力，委實不得不讓人歎服。
自己自小經受家族訓誡，在父親與祖父口中，已然是能力天賦罕見，卻不曾想，今日見到了比自己年少，卻還要更勝自己一籌的人。
感慨之外，蘇惟君在其後愈顯敬佩。兩人一路奔波，已是察看了三處城門，也同時將這帝都逛了個大半，而此刻時間，才方抵日昃，未至哺時。
如此速度，連蘇惟君自己都有些感到驚歎——他可從未想過自己能僅僅花一日便將帝都逛個遍。當然，這還是要多虧了這位殿下頗為體恤地放緩了腳步。若非如此，以自己這向無練持的文弱之軀又怎能做到？這一點，蘇惟君還是十分清楚的。
日光逐漸西斜，街道上的行人較之近午時分，顯是少了許多。至少，不必再承受與人潮摩肩接踵之苦了。
街道兩旁的商家店鋪，行客間或臨門，也有了些許悠閑的意味。
蘇惟君的心情逐漸放緩，習慣了這個殿下一直緊趕的步伐，也就不再覺得很勞累，甚至還有空去掃幾眼周邊的商鋪，替他看看有無疏漏的客棧。當然，他心知這多半是多此一舉的了。
正目光逡巡間，忽然觸及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腳步不自覺地偏離了幾分，靠近了師華宸的左側邊。
一直都保持著三步落後於自己的距離，這一變化顯是引起了師華宸的注意。
不由移目順著蘇惟君的目光看去，一瞬失了神。
那是一道纖柔的少女身影，素雅的衣衫襯極了其溫淑清麗的氣質，似瀑的烏發輕綰，隨著微風拂動如波。在隱約泛上一分金色的斜陽中，更如多少次他在寂梧山巔見到那抹心瀾。
可他終究還是知道，她不是她。
“店家，這隻金雀甚是可愛喜人，敢問多少銀兩可轉贈於我？”
略帶羞澀的少女輕托著一架鳥籠，看著裏麵那隻漂亮金雀的眼眸帶著喜愛與憐惜。
那賣花鳥的攤主見問話的是個衣著不俗的小姑娘，頓時心下暗喜。他最歡迎的便是像她這般的客人了，看著便是位大家小姐，既有喜愛這些小鳥雀的憐憫心，又有足夠多的銀兩花費。天知道這樣的大家小姐們養活了多少如他這般的小攤鋪子。
那攤主眼珠精明一轉，已是又細細打量了這少女幾眼。她這衣著的樣式色彩似乎並不很鮮亮精致，但他極具眼力地辨出那衣料乃是四大名錦之一的水雲繡。能穿這等衣物的，家中必然是高官貴爵無疑。
念及此，他生起了一絲貪意，幹脆橫下心試探著報出個天價：“小姐真是好眼光，這隻金雀乃是鳥中之王，尋常禽鳥到了它麵前，那都必然是黯然失色。小姐運氣好，趕了巧，我花了大力氣，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才堪堪弄到這一隻來。若是小姐心儀的話，那我便咬咬牙，十兩銀子賣你吧。”
那攤主心中微微打突，心想若是這位大家小姐嫌多，他也準備好了幾句說辭粉飾，再不濟，就算被砍個大半的價格也是個大賺一筆的買賣。卻不料，眼前的少女二話不說便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銀錠，交到了他手上。
攤主瞬間傻了眼，沒想到這位小姐出手竟是如此闊綽，同時也分外後悔自己沒把這價格再報得更高一點兒。
給了銀錠，少女探出嫩藕般的纖臂，如玉蔥指輕輕打開鳥籠，便欲將那籠中躁動不已的金雀放出。
“哎哎哎，這位小姐，這鳥籠我也一並賣於你了，你把這門一打開，將鳥放逃了出去可怪不得我啊。”
攤主見她所為，急急地撇清了自己的幹係，同時也很有些為這小姑娘感到著急。
“這隻金雀在籠中如此不安，可不能再將它困於籠中了。”
少女卻是不理那攤主的勸告，執意將金雀從囚籠中放出。那微微抿唇而泛出的笑靨，倍顯其心靈清澈。
攤主聞言，自然也不會再說什麽。隻是看著那原本還在籠中唧唧鳴啼的金雀被打開了囚籠，竟反倒是安靜了下來，對於少女探近的手也毫不懼怕，甚至還主動親近，躍到了她的掌心。
少女逗弄金雀，在他眼中，幾乎與那寂梧山巔日日夜夜見到的一幕相去無幾。
師華宸一時怔忡，深邃的幽瞳晦澀難明。
“洛薇？”
蘇惟君出口輕喚，引得少女驚訝地回首，見到那呼喚自己的人，頓時心中稱奇。自己好容易出來一次，竟也能遇見自己的兄長。
“大哥，你怎麽在這兒？”
蘇洛薇不免疑惑，現下並未至下衙之時，蘇惟君也理當與父親一同於務治監當值才是，他們平日都守製得緊，可素無擅離職守的先例。
“哦，這是因為……”
蘇惟君不由醒神，瞥了一眼身側的師華宸，一時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
隨著兄長的視線看去，見到的是一位氣質清冷峻寒的男子，其淡漠之色雖倍顯疏離，卻仍是不掩俊逸卓然之姿。
蘇洛薇略瞄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淑雅地屈膝福身，行止皆合世家禮度。
少女的清淡循禮有些似曾相識，正如他在寂梧林中見到她時第一眼。
師華宸目光不動，視線觸及她懷中的那隻金雀，隻一瞬，便移開了眼，複又看向蘇惟君道：“今日，有勞蘇公子作陪了，這最後一處，我一人去便好。”
眼看著師華宸已是移步欲去，蘇惟君匆匆趕上幾步：“在下還是與殿下一道去吧。”
“蘇公子留步，天色已是不早，既然蘇公子遇見了令妹，倒不妨送她回去吧。女兒家還是得小心一點，作為兄長，蘇公子理當盡心才是。”
師華宸腳步未停，卻是抬起一隻手決絕地示意他止步，聲音也冷淡得讓人無法抗拒。
不過一眨眼，那孤寒的身影便已走遠，蘇惟君在原地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放棄了再度追上的念頭。
回首看向自家妹妹，撞上了她那帶著一絲訝異的清澈雙眸。
“大哥，那位，莫非就是……那個歸都的殿下？”
“是。”
蘇惟君點了頭，走到她身畔，又不禁回望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歎了一聲。
“父親命我輔助這位殿下調查一些事，今日已是奔波了一整天了。”
蘇洛薇明若琉璃的眸微眨，也好奇地朝那方向望了望。
“這位殿下，似乎對大哥很疏遠呢。我還從未見過有人對大哥這般冷淡。”
“應該是他性情如此，此事，莫要擅言。”
蘇惟君提醒了一句，領著她往回走。
蘇洛薇微微頷首作應，抱著那隻金雀隨著兄長離去。
未走幾步，似心有所感般，一瞬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