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溪遊春

  即便地處南方，此境的春色來得似乎仍是有些晚。也不知，是因為高山延緩了時節的腳步，抑或是幽深疊黯的寂梧林凝封了時光。


  暌違已久的溫暖終究還是爬上了山巔，暖暖地熨帖了持續了一冬的寒冷寂靜。


  蒼梧樹千年不曾枯枝，此刻卻也顯得比冬節要更精神了些。千百枝杈縱橫交雜，直指青天，綴了滿枝的金葉華光燦燦，經日光一照，複添上一層如夢似幻的紫氣耀芒。


  徐徐拂過的風也似帶上了一分情意，柔柔地撫遍每一寸土地生靈，將積蓄了一季的思念盡數傾注。


  少女雙手支頤，靜靜地坐在殿門的玉階上看景。


  雛凰似乎很喜歡這溫暖的時節，歡欣雀躍地在山巔不斷盤旋，時不時啄一下委地的落葉，沐浴在暖風之中。


  輕聲喚了一下，她便漫漫地掠過來。伸出一根如玉蔥指，便由此探足立下。


  細細地梳理起一身金燦燦的翎羽，接受著小錦示好的親昵磨蹭。


  不知從何時起，小錦似乎也不再刻意地避開這座為供奉天凰神女而建的神殿了。雖然比起隨著少女到小室內休棲，她還是更喜歡棲居在蒼梧樹上，但自若如常地隨意進出神殿已然是毫無異樣了。


  閑閑地站起身，望著遠方的暖陽，是個天氣晴好的日子。


  身後傳來了動靜，兩道幾乎細不可聞的腳步聲夾雜在間隔頗長的清脆擊響中，即便不是身處毫無人跡的禁地深山，獨具標示性的特征一聽也便知是何人。


  得益於那些靈藥魂玉的滋養治療，遭受重創以致虛弱不堪的少年已經能夠離開冰椅勉強站立了——即使，他還需要一根由她精心削製的竹杖來幫助他保持平衡。


  一再的勸阻也不能打消了少年想要早早下地行走的念頭，無奈之下，她隻得半是關心半是戲弄地強塞給他了這個。


  “春天到了，難熬的寒冬終於過去了呢……”


  少年走到她身畔，她沒轉頭，隻是輕輕地道。


  “……是啊，這個冬天真的很長，卻，又很是短暫。”


  說出的話有些矛盾，他那眺望的眼神顯得有些幽深難測。


  微詫地瞥了少年一眼，心中隱有所感，頓了一頓後，少女輕笑道：“無論長短，至少，它還是過去了。春日已至，冰寒不再。”


  三月初三，上巳之日，遊人如潮，椒蘭如霧。站在這高處，更可以將連江上來往如織的行船看得個清楚。


  連這尋常時間都要暫避的寂梧山畔都有了如許之多的人跡，想來那山壁上遊的陡崖高絕，也不足以止住遊人的腳步。


  見著人間喧囂，此地卻是未免有些清冷。往年上巳，少女雖未必願意出去，卻總會被妹妹拉著遊逛，不得一點空閑。現在想來，恐怕是再體驗不到了。


  微憾地默歎一聲，心底隱約有些悵然。


  身邊的少年感覺到了她情緒上的細微變化，不禁循著她的視線看去，約略明白了些緣由。倒並不像是厭棄或豔羨什麽，似乎隻是因為感懷。


  看出了她眸中隱藏的一點細微情感，少年沉吟片刻，忽而道：“今日天氣不錯，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少女狐疑的目光轉過來，似是有些不明所以。看他那架勢，倒像是領她去個不知道的有趣去處，她姑且還是不置可否。


  畢竟，這寂梧山雖大，但說來卻隻是那麽點兒，居住了幾個月下來，她已稱得上是將這山逛了個遍了。就算是後山，因為近月來兩人的飲食事事都得由她操勞，也可以說對那塊兒很是熟悉了。


  心中的疑惑不小，可她最後隻是微微一笑，頷首而應：“好啊。”


  走下熟悉已極的梧桐林，進入後山層層疊疊的森森樹木中，踏過遍地叢生的野菜生蔬，途經靜謐幽然的翠竹林。


  叮咚的細鳴偷偷地潛入耳中，清澈明淨的聲音甫一入耳，便瞬間滌蕩了身心，無論此前是怎樣的情緒，都在此刻冰融雪釋，唯剩下通透明朗的甘冽清新。


  已是等不及少年那不緊不慢的腳步，她頓時加緊了步伐，將少年孤零零地拋在身後，循著聲音，自己率先一步跨入了一個清寧透亮的世界。


  光滑瑩潤的岩上，一攏清冽宛如無色的飄帶，輕柔朗潤地貼著潺潺而過，蜿蜒曲折間，不知去往遠處的何方。岩邊有株株繽紛的香蘭芝草，像乍然突破雪被的封存，盡情地展露出各自的明豔靚麗。幼嫩的青蔥藤蔓延伸，浸入淺水之中，貪婪地吮吸著生長所必須的養分。


  驚喜地呼了一聲，未曾想過這這山林之間竟還隱藏著這麽一個秘境寶地。其景妙絕明麗，不下於錦家精心雕琢的景致。更因著一份難得的天然偶成，別有一番錯落有致的意趣。


  “好美的地方！”


  小錦似也有同感，興致盎然地到處遊蕩。


  身後的少年杵著竹杖走近，見少女的一臉歡欣，無表情的臉也隨之微微展露了笑意：“上巳之日，祓禊畔浴。相比起山頂的泉池，這裏叢生的香草似乎要更合適一些。”


  沒有想到他竟對自己適才的想法知悉至此，本以為他深山簡居多年，或許連外界的節日習俗都不大清楚才對。


  “聽聞外界上巳，恰是交遊之日，今日你我來此，也算是應景。寂梧所含有限，到此處來，便也算是遊春吧。”


  話語中略微帶上了一絲歉意，似是在為不能給她提供更好的環境而懷疚。


  “這裏很不錯，除了沒有人跡外，一切都是極好的。況且，現在有了你我，人跡便也有了，何不是個遊春的好去處？”


  少女輕柔淺笑，寬和地紓解著他的鬱結，由衷地感到欣喜。


  玉般瑩潤嬌柔的足踏入清若無物的溪水中，沁人的涼意讓她不禁一個激靈，轉而便是教她心神一空的爽豁。繚繞盈盈的花葉香芬中，踏水的聲息細細碎碎，靜謐之中別有韻味。


  忽而感覺趾間有什麽在觸碰，定睛看去，竟是數條透明嬌小的魚兒，想是將那雙雪白的足當成了藕。


  歡喜充盈了整個身心，笑意盈盈地回首望著猶自站得有段距離的人，孩子氣地喚：“別站著了，你也快來下來吧，這條小溪真的很清涼呢。”


  少女真切熱盼的目光讓少年有些躊躇，他瞥了眼腳邊的溪流，又看了看提裙踏水的少女，微微一笑後，終還是決定駐足。


  見此，少女微惱地鼓起了雙頰，一隻玉足恨恨地輕跺了一下，濺起了一圈晶瑩剔透的水珠。立時心中一動，惡作劇般地向岸上的少年遙遙踢了一下。猝不及防間，那被帶起的一片水花便盡數浸沾到他垂至足前的衣擺上。


  聽得了主人的一聲招呼，小錦也配合著她從後麵推攘著少年，想要讓他也加入到戲水的遊戲中。


  岩苔濕滑，猝然之間，行動猶不很利落的少年便就這麽直直地滑向立在水中的少女。


  見少年即將滑落，少女心中一緊，忙近前幾步想要扶穩，卻不料自己反倒因為滑膩的光岩沒有站穩，兩人便這麽雙雙跌入淺溪之中，濕透了一身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