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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求凰曲

  不止一次好奇於那張被日日夜夜置於蒼梧樹下的石台上的瑤琴。


  完美的蒼梧木製成的琴身,珍奢的玉珠粉作漆,綴著絕世寶玥為飾,還有那不知是何種材質,宛若熒光飛火的弦。這樣的一把琴,絕對是空前絕後的傳世名器。


  即便現在,這琴上的弦不知何故消失了,任配上幾根簡單的蠶絲,也依舊是不落凡俗的樂器。


  早已對這琴心心念念了許久,今日見少年一寸寸小心地細撫過琴身,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傾慕之心,想要細加探問。


  “這琴的製式真是世所罕見,光是看著,便知是一把絕世名琴,它叫什麽名字?”


  少女雙手支頤,一雙波粼微起的眸子一稍不瞬地盯著那琴,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其喜愛。


  少年的動作微頓了一下,抬起了低垂的眼瞳,略帶異樣地看向了她的臉,似是在猶豫:“它,乃是師籟帝君流傳下來的音道寶琴,據說,它名為‘求凰’……”


  “‘求凰’……”,少女暗自思量,幾乎瞬間便能夠想到此琴名緣為何,“這琴……莫不是因為天凰神女?”


  少年沒有回答,隻自顧自地低頭,隔空觸碰著那理當有著琴弦的地方。


  “這琴弦,是何時消失的?那天夜裏?它是以何種材質製成的?看著還真是奇怪……”


  懸著的手停住了,他瞳中閃了閃,模糊地答道:“不錯。此琴既是音道秘寶,自有異處。其特殊之地,便在其材質上。”


  說著,凝神在琴身懸空一寸處一撫,便見有七道虛幻的纖細琴弦緩緩顯現。


  “這是……?”


  略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那透明纖長的琴弦,她隱約覺出了什麽,立時不免擔憂地薄責:“你這是幹什麽?神魂的傷勢還未大好,便這麽不加珍惜地動用精神力,你是想在床上再多躺幾天麽?”


  “無妨,”少年微微展顏,顯出一股卓然爾雅的氣質,“隻需一點微不足道的精神力便可,不打緊的。況且,便也算是試試這幾日靈草藥浴和魂玉涵養到底將我恢複了幾分了。”


  偶然提及了某件事,少女微恙的情緒瞬時被擊潰,麵色驀地湧上一層淡淡的粉,再沒了心思去顧及別的。


  現在想來,那日自己宛如不知廉恥的行徑實在是令她感到羞惱得無地自容,恨不能一棍子打得少年將這段記憶徹底丟失了才好……


  早知他是那個意思,她又怎會……


  極力地捂麵,試圖遮掩住自己的赧意,並不想讓這個令她忍不住切齒的少年看到她這副難堪的樣子。好容易才將自己的心緒緩過來,似是意識到自己的羞窘,少年此刻竟也顯得一副分外體貼的模樣,隻一言不發地微揚著唇角,好整以暇地望著她逐漸恢複往日的正常神態。


  敏銳地捕捉到他嘴角一絲猶未及隱去的笑意,她不禁更加惱恨。


  這個老古板,以前那麽一副冷冰冰的死板樣子,就好像是世上所有人都欠他似的。現在好容易有了一點正常人的情緒了,卻偏偏挑的都是她出醜的這種時候,簡直就像是故意看她笑話一般。


  莫非,他以前都是裝出來的?


  她忍不住在心底暗自恨恨地揣度。


  迎著少女惡狠狠瞪過來的目光,剪水黑眸波光蕩漾,滿含婉轉柔俏的情意,他不禁恍惚了一瞬。指尖也不自覺地微動,虛幻的琴弦被修長的十指撥動,躍出了一個音符。


  清越的琴聲傳得很遠,如落石的清泉,很是清脆悅耳,漸漸滌盡了少女心底的怨嗔。


  發覺了少女的情緒變化,他沉吟著,十指忽而一一輕撫過弦,仿若為了補償般,首次在她麵前奏響了求凰琴。


  一個個漱打在琴腹弦間的音像是冰雪初化的冷滴,平緩而綿延地述說著某件事,描述著某個人。她蹁躚周遊,姿容絕代,華顏傾世,足以令塵世顛倒,教日月星辰都黯然失色。


  昔有華鳳凰,翩起九天翔。


  彩雲作柔綾,豔霞為霓裳。


  皎月灑銀輝,驕陽添金光。


  南星綴羽飾,北辰聯翎鑲。


  翼展天地傾,翅移乾坤殤。


  清鳴羞仙樂,婉啼煞琳琅。


  靈霞映山河,四海飄天香。


  翩翩一飛起,人間處煌煌。


  起初,她以為這是師籟帝君為天凰神女所作的琴曲,那樣溢美的曲調,如九天華凰般的描述,也隻有天凰神女才匹配得上了。


  可漸漸地,她卻發現,少年演奏此曲時,那雙微涼的瞳,竟是看著自己的。雖未緊盯不放,卻由始至終不曾在別物上有過多的停留。他那幽邃的瞳難得的有些清空,似是在透過此刻立在他跟前的她,隱約擬出了她的曾經。


  一曲奏畢,琴聲猶自不絕,餘音繞梁,疏疏葉鳴,蒼梧樹也似在伴奏。


  清眸對上涼瞳,兩人一時無言,久久地對望不語。


  “這曲是……”


  沉默許久,她遲疑地試著開口。


  “是為你奏的曲。”


  難得一見的直接,卻不禁令她無言。


  鮮見他表露自己的內心的真情實感,這一朝猝發,實在是讓她有些始料未及。


  “……”


  心中有些微的情緒在萌動著,卻因某段陳年舊事,使她無法做到毫無顧忌。


  “我能感到,你的曲……似乎不再是初見的那般淒切了呢……”


  “當然,”少年微笑,與她想象中的反應迥異,卻又像是理所當然,“畢竟,你不像我這般孤絕,你是光華璀璨的。贈你的曲,自然不能帶有我的那些寒氣。”


  寒涼的少年說出這句話時是笑著的,如料峭涼風掠過初春並未融盡的湖麵浮冰,清冷,卻並不讓人感到那麽距離遙遠,不可接近。


  坐於冰椅上,置手按素弦,一身白衣,山風微卷,襟袖翩然,一眼望去,可謂是絕世獨立的謫公子。


  知道他的相貌其實絕無可供指摘之處,甚至可說得上是卓然俊彥。但她從未有過此刻的感覺,說不出是何種心態的驅使,她不由吐露出了些一直深埋的心事。那些,往日兩人一直默契地不曾相互問及的過往。


  也許,這一切,隻是因為,十七八年來,她終於遇到了一個,能與她在音道上共賞的知己。


  抑或是,某些連她也不曾察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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