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紓輕怨
自那晚的巡林之後，少女似乎一直在與他賭氣。
雖然往先她也並沒有太黏著自己，但到底還是會因為深山枯寂，下意識地想要看看他在做些什麽事。
往日察覺到她那因無聊而不得已投向自己的目光時，他或許還會有些感到不適，但這幾日沒有了她不時地出現在自己麵前，他反倒覺得有些不習慣了。即便是每日照例地夜巡，她也隻是遠遠地綴在他後麵很多。不經意地朝後瞥一眼，卻發現她幾乎可以說是不在自己的視線之中的。除此之外，她就再也不會在自己麵前多待一刻了。
明明，他已是一人居於此地十數年了，理當早就習慣了周圍無人走動才對……
看著那正坐在不遠處給那隻神凰細心地梳理著羽毛的少女，少年一時不由有些出神。
本以為她會一直這樣保持下去，他便也隻當是山上住了個看不見的客人。可她現在卻忽然又肯出現在自己麵前了，這倒叫他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
此刻，望著她那纖柔的背影，卻猶似感覺有一股薄薄的怨氣環繞，這竟叫他有些不敢靠近。
在原地默了片刻，不知是出於何種考慮，他終還是走上前去。
神態如常地站在她三尺之外，雙手習慣性地後負，一雙幽深冷寂的墨色眼瞳氣定神閑地眺望著遠方的滔滔江水，他在思索著該怎麽開口。
對於少年的趨近，少女倒是沒有再像前幾日一樣刻意地回避，而是隻將他當作空氣，繼續自顧自地撫順小錦的錦羽。
“你，是在生我的氣？”想了許久少年卻也沒有想出什麽適合的話頭，便幹脆隨性地直問出口：“是因為凝精草的事？莫非，你不喜歡別人給你療傷？”
如此耿直得不近人情的話，少女從未想過她有朝一日能有幸聽聞。
手上的動作瞬間僵住了，原本在她懷中舒舒服服地享受著主人撫摩的小錦極其通靈地意識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忙便掙脫開了少女的溫柔禁錮，頗有些幸災樂禍地挑了一根梧桐枝棲下，很是興致盎然地看起了兩人接下來的談話。
懷中失去了小錦，少女虛抱著的動作未免顯得不協調。她恨恨地收回了僵硬的雙手，一雙眼睛直對向了少年，眸中流露出一絲不善與微恙。
自己那怒氣幾乎已是顯而易見的了，他竟還要親口問出來，這般的木訥，簡直與那雷樓不相上下。但他這後一句，卻是連雷樓那個榆木腦袋都不會說出口的。
“不喜歡別人給你療傷”？
能說出這種話的人，若不是摔壞了腦袋，便隻有不諳世事的繈褓孩提了吧？
他是不知道男女之別麽？
少女不由微眯起了眼，忽而覺得也許事實正是如此。眼前的這個老古板，可是自五歲起就住在這深山老林了，恐怕連見到女子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不知男女大防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察覺到少女瞥過來的目光，少年便也轉頭看向她，瞳中繼續流露出詢問之色。
少女無言地撫著額，心中一時大為光火，隻勉強地扯了扯唇道：“我不是那種恩將仇報的人……”
少年聞言，隻覺更加困惑，冷峻的眉也糾結地微蹙起來。
“……如果我做了什麽惹怒你的事，但說無妨。隻要不是違反了寂梧山的規矩，我可以避免這種情況。”
片刻的沉默後，少年一副認真地麵向少女道。
但是，他的這個樣子隻讓她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即便心中仍有怨氣，她也不知該怎麽發泄出來。終於在心念百轉後，無奈地輕歎了一聲：“算了，我跟你這個老古板計較什麽……而且，也絕對不會再給你下一次的機會了……”
少女麵頰微微暈紅，尾調半帶著一絲嗔怪之意。
雖然對於後一句有些不明其意，但她現在的這番話貌似便代表著她不會再刻意地避開自己了。不知怎的，他在心底鬆了一口氣，多日以來的一絲鬱結渙然消逝。
在梧桐枝上看著這一切的小錦見兩人竟這麽就結束了對話，頓時有些意興闌珊，她略顯不滿地向主人輕啼了一聲，似乎是在抱怨兩人的對白不夠精彩。
聽到小錦不滿的鳴啼，少女立刻微瞪著眼眸，半帶威脅地吆喝著她下來。
小錦卻是聽之任之，不但沒有乖乖聽話，反而展翅更飛高了點，找了個更加隱蔽處棲息了下來。
眼睜睜看著不聽話的小錦飛離了自己的視線，少女無奈之餘，卻是忽而憶起了一個由來已久的疑問。
自從她們來到寂梧山以來，小錦隻會在這株蒼梧樹上棲息了，就連晚上自己回到房間入睡她都不會跟著她回去。或者說，小錦她，根本就沒有接近過那個神殿，她似乎一直都在下意識地避開神殿，不肯靠近一分一毫。
這一點，令她猶為百思不得其解。
注意到了少女的視線轉移，少年不由也隨之看去。默默朝小錦的方向望了一會後，他忽然出口問道：“這隻神凰，你是從哪得到的？”
“你說小錦麽？”
對向少年時，少女的麵上猶自帶著一絲怨氣，但終究還是恢複了與他正常的交流了：“半年之前，荒州異動，緯序失衡，出現了許多上古珍寶，九州的各大世家及江湖人士都去了不少人。機緣巧合之下，我得到了一枚石化的鳳凰蛋。而自我離開寂梧山後不久，她便破殼而出了。”
雖然小錦的出世引發了不少動靜，她也小心地不將這個消息播散開去，但對於少年這個終年居於深山的人，似乎也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少女便坦然直言了。
看著少女一副平淡的表情，少年知道，她顯然是還沒有意識到這隻神凰的重要性。
她的身上，連接著建蒼九州的天命大勢，絕不是一個可以等閑視之的存在。況且，自小讀遍建蒼秘史的他，或許還知道她的真正來由是什麽……
當今的建蒼，知道她重要性的雖然不多，但也絕不可以讓人輕易將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這樣想來，似乎自己讓這個少女留在寂梧山是個十分正確的決定。
上次，大宗祭到訪之時，竟也沒有與我特意提到過神凰。莫非，他早已是料定了一切？
少年眼神凝合，不自覺地看向了不遠處那供奉著天凰神女的神殿。
“你知道麽，古籍晦言，天凰神女，就是神凰化身。”
沉默許久後，少年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