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情瀾起
“你，好似變了許多……”
出神地看著少女，少年遲疑著緩緩開口。
“我變了許多？”
少女聞言不由些許訝異，那抹不經意間流露的悲傷頓時被掩去了蹤跡，近乎失笑出聲。
“你這話說的……我們不過兩次相見，你怎麽就覺得我變了？你知道我以前是怎樣的一個人？一個人的變化，得互為知己，方才能覺察得如此透徹吧？”
少女舒舒朗朗地笑著，興致漸起地看向了淡漠的少年，想要知道他是如何做出這樣的判斷的。
看著她複歸明媚的笑意，少年略為沉吟後，將目光移了開去，語氣平和淡然：“真要說起來，我們確實並不相熟，我也無從得知你是個怎樣的人。但，音曲卻是由心而奏，從你的曲中，我可以了解到你的內心大致該是如何的。”
這個說法並不讓少女感到意外，畢竟她也算是個天賦極佳的音師，相比起一些名宿大家，她未必就差了多少。因此，她也能夠理解這聽曲知人的境界。
“我的曲麽……”
少女微凝思緒，回憶起了她與少年的相遇。
那夜接連變故下，她幾乎要陷入絕境，甚至還有些不願憶起的東西。以至於，在難免的慌措下，她不經意地展露了一點自己掩藏在知書達理的外表下的本性。現在想起，這仍舊有些讓她感到切齒。
“數月之前，我初見你時，你表現得尚還是典雅循禮，絕不容許自己有絲毫的失儀之處。如今，你似乎再無拘束，本性純然，率直無忌，舉止之間也隨意自然了許多。”
聽著少年的話，盡管知道他並沒有說自己現今不再雅致得禮，但她還是按捺不住心底那絲小小的不滿，看向少年的明眸中也不由多了一縷嫌意。
但這，無疑更為少年的話語作出了有力的佐證。她確實不再是從前那個諒人解意的世家大小姐，在溫婉淑柔的基礎上，她已然恢複了一些小女兒的本性。
“現在的你，才與你的曲合洽。充滿生機，暖陽如春，普照萬物，冰融雪釋，足以綻放萬千芳華……”
少年喃喃的低語宛如自訴，少女卻漸有些為這樣彰顯得近乎誇耀的讚譽而生羞。
“我……我沒你說得那麽好啦……你……你該不會是在這深山老林裏住了太久，根本沒有聽過其他人的曲，所以才對我的曲有這麽高的評價吧？雖然……我對自己的音律修為還是挺有自信的……”
少女起初略有些結巴，但很快便似是找到了什麽理由一般，試圖極力地否定少年對自己的評價。卻又在說完之後，略有些添油加醋地在後麵輕聲囁嚅了一句。
當然，這番話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卻似乎有了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思。
對於她這並不能完全作數的辯駁之辭，少年卻並未不以為意，反倒是極為認真地回答：“雖然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未曾耳聞寂梧山外其他人的音曲。但同樣，我也不會認為自己的音道境界差了，能將平庸凡曲視作絕世天籟。”
盡管這話一點也沒有什麽自謙的想法，但少年謹嚴慎肅的神情卻反而為此平添了幾分說服力，使人不由地產生信服之意。
意識到了兩人這一對一答所比對出的格局高低後，少女略帶挫敗地撇開頭，似乎顯得有些低落。
一直默默地棲息於蒼梧樹上，看著樹下兩人的交談的小錦在見到主人的窘態後不由帶著一分歡快之意地清啼了幾聲，惹得少女微微惱怒地看向她，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少年對她的小心思卻是猶然未覺，繼續著自己淡漠的話語：“總之，我覺得，現在的你，才是最為真實的你。雖然數月之前的你，也是你，但卻像是有雲遮霧繞，窺不見真實。你變了，變得更像是你自己想要的、本該是的樣子了。這，很好……”
心間驀然觸動，就像是切實地擊中了她的內心深處。那裏，藏著最纖弱無依的自己。少女不可思議地看向了少年，為自己的內心被人看個通透而感到震驚，此外，卻也沒有暴露了本心的不安與警惕。
“我想要的樣子……你說的不錯……”
少女垂下眸子，心底暗歎了一聲：是啊，難道不是麽。若不是選擇了自己真正所想要選擇的，我此刻又怎會擁有這樣再也了無約束的一天？正是因為我不想再受家族利益的擺布，所以才選擇了離開。從那時起，我就不再是以前那個事事循禮有矩的錦家大小姐了。我就是我，我是錦霏凰，與錦家的利益再無關聯……
見少女陷入了無言的沉默，少年也不再言語。最後抬頭看了一眼穹頂的繁星，他於原地住了住，便即刻轉身離去。
隨著身邊人的動作，少女的神思不禁因之而牽動，她望著他孤寂寒蕭的背影，愣怔許久，在心下輕問了一句：“那麽……你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呢……”
寂靜的鬥室中，盤膝而坐的少年掐指籌算，用秘術推演著星軌之中所暗藏的天下大勢。
七殺、破軍、貪狼三星皆現，且同有漸近紫薇垣之象。破軍已入宮中，近噬少尉星，軍權或有惑亂之勢；貪狼直搗紫薇，中庭必有亂臣賊子。然而，這些內患再怎麽嚴重都不是緊要的，無非便是帝位相移，尚還毀不了建蒼的千年根基。但七殺，乃亂世煞星，隱喻敵族，若七殺進入紫薇垣，那建蒼恐有顛覆之危。
明明，世運已顯危兆，他該盡早地做好應對。
可是，刻畫在腦海中的星圖，卻被一張淑柔明麗的麵容遮住了軌跡，每每蹙眉凝神，那張虛幻的臉卻反而更加明晰。
屢次試探，卻終究無法將其徹底地移出心神，不由睜開了眼。幽深晦暗的瞳中，森寒的冷意銳利莫當，卻因夾雜著一縷風嵐驟起的波動而失了威懾之意。
淡漠寂然的臉似乎被什麽打破了凝封已久的玄冰，隱隱地有一絲詫異與茫然。
他這是怎麽了？為何眼前時常出現她的麵容？是太過深遠的孤寂在偶然得慰時的欣然？還是她幾句無意的探詢引動了埋藏許久的夙念？
冷厲的眉蹙起，寒涼的瞳微眯。
“你這麽多年來，十數年如一日，一定很孤獨吧……”
輕柔的話語猶在耳畔，他卻不得不冷下心。
他的使命是守護寂梧、守護建蒼。為此，這份孤獨，他不得不嚐。無人可解，無人可慰。即便有過離山的機會，或者說，他一直都可以隨時離山，但他卻終究還是選擇了留下。
被塵世拋棄的他，又何必再回到其間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