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巫者襲
當第一抹黯淡難覺的晨曦突破水天之際的雲翳時,當下的時辰卻已是比別季的日出時分要晚了不少。
冒著一夜的寒風於江麵上隨波逐流,再度睜開眸子所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周天的深藍清冷。那樣的遼闊,是她曾經所從未曾見過的。昭示著前所未有的自由與不受約束,但同樣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絲不可避免的寥落仿徨。
見到主人清醒了過來,安安靜靜地收斂羽翼伏在小舟之上的小錦頓時精神了起來,歡躍清啼著展了翅,圍著小舟盤旋了幾圈。
錦霏凰先是柔聲安撫了她幾聲,這才有空緩緩地站起了身子,揉著些微僵硬酸痛的肢體,開始觀察起這周圍的景象來。
不知一夜漂泊,此刻已是到了何處。隻見江岸卻是不似昨日所見的那般霜華滿地,雖然也不見得有綠枝綠葉,但總歸要好上不少。
估計著推算起航程與時間,再結合眼前所見到的景象,竟發現,此刻與錦織城已是離得極遠。想來再用不了兩日,連上次南下的目的地——濟城,都可以抵達了。
回憶起那次的旅程,某段特殊的記憶被無可避免地觸碰到,心下一時有些恍然。
先時在北冥,便是將這段記憶重新挖掘而出,從而有了與當時截然不同的感覺。但近日來,卻是不知怎的,刻意地不去回憶起它來。
不過現下的心思渺遠間,那段如暗夜中的皓月一般顯眼的記憶卻是再由不得自己,如泉水般湧了上來,逐漸浸洇滿整個神思。
自己如今的境遇,卻真的與那個深山老林中的寒涼少年相去無幾了,孤寂寥落,孑然一身,天下之大,早已沒有了她的容身之所。他們,已然有些相像了呢……
那夜自淒寒的寂梧林中聽得的簫曲,忽而回繞縈蕩在耳畔,不自覺地輕輕闔上眸子,心神隨之沉浸迷離,至極處,下意識地探袖想要取笛作和。但空蕩蕩的袖口卻告訴她,這個想法是不能實現了。
也是呢。
唇角流露出一抹略顯苦澀的笑意。
昨日趕赴錦家家族會議之前,她特意在棲凰院中早早地起了身,也安洽好了所有。
褪下了一身的錦衣華服,取下了做工細膩精微的珠絡玉簪,留下了昭示著自己在錦家身份的凰紋佩,也放下了一直攜於身畔的流碧玉笛。
換上了身上平素的白綾衣,頭上插了一支烏木簪,腰間隻有一根素色衣帶,而袖口也沒有再藏有樂器……
一切,她都已是留下了,留在了她過去十七年的家,往後,那裏再不是她的家,她已再也回不去了。
神色落寞地垂了手,小錦見主人的麵容帶上了淒傷之意,便很是體貼地自空中落下來,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麵頰。
有小錦的這番相慰,錦霏凰略顯欣然地笑了笑,抬了手搭在她的一身錦羽上,替她細致地理起了羽翼。
一人一凰立足的小舟,繼續順著連江江水的流向漂流而去。
隻是,這樣子難得的靜謐卻是沒能一直這樣下去持續得久長。
方至日昳時分,入了一段江船稀少的江段。起初小錦還是安安靜靜地在小舟上休憩著,卻忽然在某個時分,變得焦躁了起來。她開始急躁不安地低空盤桓,還時不時地落下錦霏凰的肩上,用她那小巧的尖喙扯著她的衣襟。
先開始錦霏凰不以為意,隻當是小錦一時生了調皮之意。但隨著她盤桓的速度愈加迅疾,又多次重複地撕扯著她的衣襟後,她終於察覺到了小錦的不對勁。
“小錦,你這是怎麽了?怎的恁般不安?你可是察覺到了什麽?”
見錦霏凰終於開始搭理起了自己的提醒,小錦急急地對她清啼了幾聲,又展翅飛起,對著沿江而上的北方連續做了好幾次撲擊之勢。看起架勢,似乎很是憤怒驚唳,充滿了錦霏凰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的濃烈敵意。
意識到小錦這般極其反常的狀態後,錦霏凰頓時警惕了起來。
小錦一向是溫和的,自從她出世至今,突生暴動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第一次在幽門關啄了秦羽鋒之外,就隻有……麵對巫真及他的蠱毒!
又不由看了小錦那羽翼聳立的樣子,根根豎起的錦羽將她的體型擴大了整整一圈。她這樣子,實在是令她難以不起疑心。
沉吟了片刻後,眸中閃爍的光芒終於重新凝定了下來。錦霏凰當機立斷,白皙纖細的雙手輕輕合攏,指尖飛舞,在指際輕巧地翻動著。最終,動作凝結在了一個玄澀的印結下。
隻見微微閉合的兩指之間閃過了一道白芒,那道白芒輕緩地脫離了錦霏凰雙手結成的印結,逐漸落於小舟之上,再又一陣變換,竟出現了一位與錦霏凰一般無二的臥於舟上淺睡的少女,在她的身旁,還伏著一隻渾身金芒璀璨的小雛凰。
雖不是第一次見錦霏凰施展這幻偶之術,但小錦仍是十分好奇地以她那澄黃的鳳目打量著小舟之上憑空出現的複製品。就連她自己都不能分清,那個正伏著休憩的小錦,與自己倒底有什麽區別。
布置好了這一小小的疑陣,錦霏凰再不做一絲停留,當即便施展了禦風術離開了小舟,轉而如歸林之鳥般投入了江岸邊枝杈掩映的木叢之中。
隨著那少女的身影隱沒於林中,寬闊的連江陷入了沉寂。江心的暗流流速依舊不慢,但從江上看來,卻並不能窺見起端倪。於是,這江麵上,便隻能見到一葉小小的扁舟還在移動著。
那葉扁舟是那麽的小,較之於大海之上隨時可被一朵細微的浪花淹沒的枯葉也沒有多少區別。但這樣的一葉扁舟之上,竟卻有著一位柔靜安恬的少女與一隻奇異奪目的雛凰靜靜沉睡著。她們那隨著細淺的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脯及身軀,教人一眼看去,不忍猝驚。
江麵之上的靜謐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但終究還是被突生的變故打破了寂靜。
兩道灰色的陰影自江岸出現,緩緩接近著那葉隨著江水漂流的扁舟。
灰色的陰影很快便在小舟上空停駐了下來,其投下的一片陰暗如死亡的恐怖般籠罩著小舟上淺睡的一人一凰。
灰影盯著她們看了幾息,忽然一揮寬袖,一隻細小的毛蛛激射向了熟睡中的少女。其滲人的灰黑色絨毛以及閃動著詭異綠光的利爪,讓人一看便知危險無比,被其沾上身子,恐怕不死也得丟了半條命。
但隨著毛蛛觸上少女的素色衣衫,那少女忽然便如煙塵般隨風飄散了。毛蛛似乎一時有些愣怔,又不甘心地爬向一旁的雛凰,但她卻也同樣在被其利爪觸碰的刹那消散殆盡。
“這幻術還真是逼真,不近看,我真是一點破綻也看不出。巫彭,你是怎麽發現的?”
一道粗糲低沉的聲音略帶著幾分讚歎之意。
另一道灰影頓了頓,平和的語氣之中,也有帶著一絲感慨:“其實我也並不算是發現,隻是在岸邊觀察覺出了幾分異樣。直到靠近了一點,才知道這是障眼法。”
“建蒼何時有了這等高深的幻術?就算在千年之前,也並不曾聽聞。”
“建蒼人不可小覷,且不談師氏一脈的那些秘術和音術,就是那空崖,也決不可等閑視之。據聞,空崖的空、虛二君,聯手之下,連宗禮台的大宗祭也是可以戰得的。”
“哦?如此說來,這建蒼千年過後,剩下的積澱似乎依舊是不少。”
“那是自然,若是他們隻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又怎能在千年之前,將我族先祖們禁錮於越州祖地?好了,這小丫頭能提前發現我們,也是不簡單,但她一定沒走遠,我們快些跟上,將她與那天命之凰捉住。”
“也對,任是這小丫頭有什麽本事,等她落入我們手裏,便自然可以盡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