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離別去
隨著錦霏凰在議事堂外的最後一拜，錦老爺子的怒氣終於漲溢到了極點。隨手便帶起了桌邊價值連城的茶盞，毫不憐惜地將之在地上摔得個粉碎。堂中眾人當下俱是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錦德在此上前，向他微微了躬身：“老家主，您看老奴還要不要去叫人將大小姐帶回來？”
錦老爺子緊盯著錦霏凰離去的方向片刻，終還是道：“不必了，正如她所說的那般，她要是真想走，錦家還沒人能攔得住她。錦家，就當沒這個女兒好了。”
最後往那看了一眼，錦老爺子冷哼一聲，直接陰沉著麵色拂袖而去了，連議事堂中的眾人也都拋下不願再去理會。
見錦老爺子離去，堂中眾人俱是麵麵相覷著，心中一時也是滋味莫名，臉上的神色連自己都有些捉摸不透。唯有先前那兩個旁支掌事，似乎喜憂參半：現下錦霏凰是不可能再去與雷家聯姻了，那他們自家的女兒便又有了幾分機會。隻是，錦老爺子這個節骨眼兒便走了，讓他們不知他倒底是做何打算的。
錦家主在原地停頓幾息，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也再無心去管這堂中剩下的眾人，急匆匆地便往後院的方向去了。
…………
步伐不輕不重地穿行在錦家的曲院回廊之內，最後一次細細看著周圍的一切。這裏的每一寸景物，每一個轉角，每一株花草，以及，她剩下的每一縷記憶。待她走出這裏的時候，或許，今生今世，便再也沒有機會再見到它們了吧。
漫天細雪飄飄搖搖，清冷卻明澈，讓她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得純粹。沒有利益謀劃，沒有家族犧牲，沒有人情冷暖，一切都如自己記憶中那最純淨無塵的印象。還好，至少，她還能在這最後的時刻，為自己與錦家的夙緣，留下一個最幹脆利落的斷絕。
偶爾有幾個仆役見到自己經過，麵對那一聲恭敬的“大小姐”，她卻是沒有再給出一絲反應。隻因，這個錦家，從現在開始起，已是沒有了她錦霏凰的存在，也再不會有大小姐了。
見到錦霏凰旁若無人，沒有絲毫回應地走過，那幾個仆役皆是微微訝異。在錦家仆役的印象中，大小姐可是沒有一刻不是保持著那副親切恬淡的笑容，哪有過像今日這般淡漠至斯的模樣，也更別提少了對他們的回應了……
錦家雖大，但倒底還不是沒有邊際的。那一段七折八彎的路，終究還是會被她走完的。
恢弘大氣的朱砂辰木門已然近在眼前，在門前頓了頓，將心中一絲隱秘的心念緩緩打消，她堅定決絕地踏出了第一步，往後的步伐更是一步比一步堅定。
素白纖柔的身影，便這麽站在了高廣的大門外，這扇門，隔絕了過往的一切。她，從此，再不會回到這裏。
隻覺得眸中忽然湧起了一股濕熱之意，無邊的孤獨直向她籠罩而來，視線也變得模糊。天地之大，再無她歸身之處了啊……
靜靜地在原地立了立，就在她即將抬步離去之時，突有所感一般地，驀然回首，隻見一臉淚珠縱橫的母親自門後衝了上來，身後還跟著淚眼婆娑的妹妹、悲戚不舍的弟弟以及麵目沉鬱的父親。
“凰兒！”
母親久違的懷抱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也終於讓她強忍著的淚意再控製不住地濕潤了眼眸。
“娘，凰兒不孝，不能再奉養於您的膝下了。還請您從今往後保重身體，無須再記掛我這個不孝女。”
“說什麽傻話，不管你身在何處，都是我的女兒。都是因為你爺爺逼你，才讓你做出這個出走的決定……”
“娘，您莫要再怨爺爺了，既然他考慮的是整個錦家，那麽便注定有些事情不能顧及。”
“姐姐，你真的要走嗎？你多久會回來啊？”
錦霏霞委委屈屈地抹著淚，就像個無措的孩子。
“對啊，姐，你出去避一避就算了。等過段時間，爺爺氣消了，你就快些回來吧。你一人流落在外，肯定很不好過的。”
錦霏嵐也是在一旁幫著腔，他雖然沒有像妹妹那樣哭鼻子，但也是激紅了眼眶。
看著弟弟妹妹如此不舍的態度，盡管於心不忍，但錦霏凰還是咬著牙掙開了母親的懷抱，又向後退了幾步，避開她繼續靠近的意圖。隻深深地望著眼前的親人道：“今日離開，我不會再回來，若是蒼天有眼，或許我們還能在別地相見。”
“凰兒，你……”
錦夫人還想再說些什麽，但錦家主卻已是走上前來，止住了妻子話語。
“凰兒，我會讓幾個人暗中跟著你離開，你若是……”
才聽了一半，錦霏凰便堅決地出聲否決：“不用了，爹。您若是這麽做，不就是在證明女兒的無能與畏怯麽？僅僅為了一己私欲，便拒絕了雷家的聯姻，卻還在錦家之外的地方過著逍遙日子。那樣的話，凰兒還不如死了算了。”
見父親似乎還想再說什麽，但錦霏凰卻已是再退了幾步，麵上的淚水也止住了，重新恢複了一貫的柔靜：“爹，我走後，記得封鎖消息，尤其是不能讓雷家知曉。實在瞞不住了，對外便稱我回到空崖了吧。娘，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就當女兒不過是嫁到遠方，不便回來好了。霏霞，霏嵐，姐姐走後，你們記得要聽爹娘的話，對爺爺也最好不要太過忤逆。但同樣，姐姐也希望，你們能保持一點自己的想法。錦家的擔子，姐姐卻是丟在你們身上了，記得多幫襯著大哥，錦家的未來就要靠你們去實現了……”
步步後退著，心雖不舍，卻已是消融了適才最後的那抹遺憾，她已然是沒了掛念……
無力地看著女兒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錦夫人哭得泣不成聲，錦霏霞也在一旁陪母親傷心欲絕地哭腫了眼。錦家主無奈地歎了一聲，心中自責不已，是自己的無能，才讓女兒與他們不得不分離。
…………
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錦霏凰也不知自己站在這連江江岸邊倒底有多久。她隻知道，那一葉扁舟上的老者已是換了三次餌，這已是他第四次收鉤了。
但奇怪的是，老者似乎並沒有帶魚簍，幾次釣上一條魚來，卻又都將它重新放歸江中。這次，也不例外。
“姑娘這麽得空看老夫垂釣，猜得不錯的話，幾日前的心事可是已解？”
“說來，還是要多謝老人家的那番指點。雖是不易，但我到底還是做出了我的抉擇。隻是不知，抉擇過後，一無所有的我，又該何去何從。”
錦霏凰微微有些出神地看著寒江流水，心思一時也變得渺茫。
老者沒有出聲，也沒有再繼續拋鉤，隻是在扁舟上站起，遙眺向遠江對岸。
淒寒寥落的連江之畔，江水靜謐，輕舟沉浮，少女與老人俱是不語。
視線飄忽了許久，眸中的微光隱隱閃爍著，她無意識地隨著流水偏側過頭去，順著連江流逝的方向愣怔出神。
“老人家，不知您可否載小女子一程？我想離開這裏。”
“嗬嗬，沒有問題，”老者回過了身，鬥笠的陰影下些微顯露出一張蒼老的麵容來，“不知，姑娘想去往何處？”
“……”
默默地看著扁舟漸漸靠岸，錦霏凰輕輕一躍，踏上了小舟。
“……隨波逐流吧，看看這命運的河流最終會將我送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