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雪將清
車府離開了雷樓的房間後，提著茶壺，步落無聲地走在燈燭昏暗的廊道上。他目光警惕地遊離四方，沿著心中的路線一間間悄無聲息地走過有人寓居的房間，每經過一間，他的視線都要停留幾息。
疾行的步伐忽地頓住了，冷厲的視線投向一間上房。
房中的燈火昏暗卻穩定，隻偶爾節律性地晃動一絲半點，看起來，房間裏的住客似乎睡得很香。
車府駐步在外，眯著眼緊盯半晌，之後才重新邁步離開，隻是，目光卻不再看向周圍的有人的客房.……
房間內的人緩緩睜眼，抬頭隨意地瞥了眼門外，複又起身將桌邊的燭火吹滅。
待重新躺回床鋪時，一向懶散的他卻是有些睡不著了。
“千機嗎？雷家小子，不，雷家，倒還真是有些讓人意外呢.……”
……
當日光還沉睡在地平線之下時，這一天，幽門關的空氣卻已是躁動起來。還未至起營的時間，眾北冥軍將士們都是早早出了營帳，精神抖擻地在校場上列隊待命，個個都對今日的清雪作業充滿了期待。
隻要今日過後，關門外的雪道便會被很快地清除殆盡，項鎮軍便也能回歸幽門關了。他們看向北方的目光，已然自信激昂。
幽門關另一處，天威軍營地。
經由昨日秦羽鋒的吩咐，天威軍士兵們此刻正全軍出動，將昨日匯集寄存於天威軍營地內的物資一袋袋地自滿滿當當的貨倉中扛出，並接連不斷地背出營地，走上城道，直向北邊的關門而去。
秦羽鋒在營地中發號施令，將天威軍眾將士們指揮如臂，快速而高效地把堆滿貨物的倉室一一清空。
雷樓在一旁，強打起精神，睜著一雙眼圈微微發黑的眼睛。雖然感到很是疲憊，但相比身體上的無力，他此刻心中的忐忑才更令他惴惴不安、無所適從。
看著細碎的鹽花不可避免地自布袋中三三兩兩地漏出，將本便幹燥，沒有什麽積雪的營地地麵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還有那些更是分量十足的自粗麻袋中灑出的消石，一層層地堆積下，好似又降了一場雪，將地麵重新染得瑩白通透。
雷樓緊抿了唇，質樸的眼瞳帶上了從未出現過的愧疚與擔憂，濃密的墨眉蹙得宛若山丘。
這“雪”，也許，帶來的是意想不到一場火烈的盛宴……
“羽鋒小子，你一大早的，這麽大陣仗，是要幹什麽啊？”
懶散的聲音突兀地自身旁響起，雷樓驀然一驚，待轉過頭看去，卻見是一位衣著頗為放浪形骸、須發雜亂的中年男子正懶洋洋地看向站在前麵那個號令台上的秦羽鋒。
察覺到雷樓的目光，他也隨意地別過頭回瞥了一眼，略一停頓後，便移開了視線。
“三叔？”
秦羽鋒微微低頭看向了台下的人，一時也是頗感詫異——三叔向來懶散，怎會突然關心起了自己這軍中事務？
但詫異歸詫異，他還是一個翻身跳下號令台，走到三叔秦林越麵前，簡單地解釋了幾句：“如今幽門關外的穀道清理速度頗慢，經雷樓兄的提議，我們準備試試他的方法快速將道路清通。這不，正在將這些所需物資運往關外呢。”
“哦，原來是急著把封道之雪清理了，好快些讓錦家丫頭走啊。”
秦林越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又轉而看了眼雷樓。
“雷家工技自是不必多言，能讓錦家丫頭早些離開也好，省得再讓你之後落得個尷尬的境地。”
秦羽鋒聞言，不由略微變了色，他有些意外地看向秦林越，顯然沒想到他竟會直言這等自己一直以來所擔憂的事情。
“三叔，你.……”
他心虛地看了看周圍，所幸，錦霏凰確實不在這兒，她此刻應當是在關門外。現在，這裏除了自己與三叔，隻有雷樓在場。
雷樓……
瞥到他還猶自不解其意的看著自己，秦羽鋒也是有些不以為意。
僅憑他那隻裝著機關軸承的腦袋，恐怕並不足以為慮.……
“三叔，你幹嘛說這個。早些將這積雪清理了，本便是應當的嘛。”
秦林越見秦羽鋒恢複了一臉淡然的表情，也是輕鬆地笑了笑：“嘿嘿，三叔也就是這麽隨意一說，你自己心裏有數便好。”
“來來，雷家小子，”秦林越大大咧咧地將一隻手搭上雷樓的肩膀，笑嘻嘻地問道：“你叫雷樓是吧，我問你，這關外雪道，你要多久才能清出一條道出來呀？”
被秦林越這麽突然地勾搭上來，雷樓一時也是手足無措，他僵著臉望向秦林越湊過來的胡子拉碴、頭發散亂的臉，略一停頓後如實說到：“明日的話，便基本可以開出一條道出來了，至於徹底清理，怕還是需要幾日。”
“可以了可以了！”
聽到雷樓的回答，秦林越似乎很是滿意。他用力拍了拍雷樓的肩，由衷讚到：“不愧是雷家人，這本事，可比羽鋒這淨吃幹飯的小子厲害多了。”
麵對秦林越這損自家侄兒的誇讚，雷樓除了一張有些尷尬的笑臉，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來。
而秦羽鋒在聽到這話，也是笑笑：“三叔，你可真是不給侄兒麵子啊.……”
他看了看雷樓，眼現異芒：“不過，雷兄工技精湛入神，在這方麵，我確實一竅不通就是了。”
“哈哈哈，你小子也就仗著個一身武藝，凡事可要細心點，可別出了什麽岔子。”
秦林越神色隨意地說著，接著卻是正了正麵色。
“你這兒，已經沒有我的事兒了，待明日開出道來，我要北上出關。”
秦羽鋒聞言，不由一愣，三叔這麽正經地說事，可是少有。他此行過來這北冥軍鎮，為了他那點事，雖說確實沒什麽趕著回去的必要，但以他的性子，竟會想要主動做些什麽事，這可並不常見。
“三叔出關，是要做什麽事嗎？”
“這你就別管了，把你自己的事處理好就行了，三叔哪還用得著你操心？”
秦林越揮揮手，並沒有細說。
“所以啊，雷樓小子，你可得好好幹，讓我多等幾天沒什麽關係，可讓錦家丫頭等著急了，可就有些不好嘍。”
雷樓無奈地瞥了一眼秦林越再度搭上來的手，憨厚一笑道：“秦三叔放心，雷樓一定會將關外道路開出來的，不會耽誤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
秦林越把雷樓的肩拍得“啪啪”作響，旋即催促到：“那還等什麽，我們走吧？”
看了看營地周圍扛著用需物資的士兵的數量已是寥寥無幾，秦羽鋒便也出聲到：“好，現在也準備得差不多了，那我們這就過去吧。”
說著，他已是率先移步，領著雷樓與秦林越，走向了北關。
幽門關北關外，關門向外半裏多的道路已然清空，此時那關門外正堆疊著一袋袋食鹽與消石，還有一座以幹燥的草料構成的小山。
將這些物資運送來的天威軍們已經回歸營地，此刻在這些物資前列隊肅立的是玄甲裹身的北冥軍諸將士。
錦霏凰遠遠地立於北關一端的鈔口閘道下，看著腳邊被厚重的堅冰凝結冰封的河道，也有些想不明白雷樓會以什麽辦法在短時間內將這河道給破開。
雖說不太敢相信，但她倒是的確企望著雷樓能真的將這邊的封阻之道給早日解決了。
因為她，實在是，不願再待在這兒了。
昨日她在朔方船上縮了一整天，前一日的那場變故讓她明白，雖說自己已然認定了事實，不會再對秦羽鋒有什麽不該有的妄念了。但隻要她一日不與他言明，就無法真正做到讓自己心無雜念。那日被他接下的一幕，到底還是讓她的心有了一絲觸動的。
可是，為什麽，你就不能主動向我親口說出呢？這樣拖著，不也是毫無意義？或許，終究是該由我，親手斬斷這一切吧……
錦霏凰微凝了眸，再度抬起的目光，已然堅定。
恰此時，秦羽鋒與雷樓已是來到這兒了，後麵還跟著自第一日來到幽門關便躲著自己的秦三叔。
一見到雷樓與秦羽鋒出現，列隊待命的北冥軍諸將士們都是振奮了精神。領頭的嶽參軍也將視線轉向他們，等待著雷樓會有什麽方法可以將這雪道清通。
“嶽參軍，久等了。”
秦羽鋒先走上前，笑著打了個招呼。
“秦將軍，”嶽參軍也是先禮過，接著便直奔主題，“不知今日，這封道之雪是要怎麽清理？”
“這個，由雷兄全權做主，你們隻要按照他說的做便好。”
秦羽鋒伸手引向一旁的雷樓，並又看向他道：“雷兄，那麽接下來，便都拜托你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