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詢千機
走在城道中,雷樓默然不語,心中思緒也是紛繁雜亂。
那兩位侍從跟在後麵,看著雷樓低頭趕路,卻並不是走向客棧的方向,不由出言問道:“少主,我們不是現在就回去嗎?”
“不,我們,再去一趟關外吧……”
雷樓沉默半晌,終於緩緩開口,他重新抬起頭,看向前方的道路。
路口的一片烏篷下,正傳來天南海北的交談聲。
雷樓定了定心,徑直向前走去。
一根木柱撐起的招牌下,山羊胡的中年人正守著爐櫃燒茶備水。他時不時提起一壺滾燙的開水,在烏篷下的一張張桌椅見來回穿梭,為相談甚歡的茶客們沏上一杯杯熱茶。
在途經那片烏篷時,雷樓停下了腳步,向那正在爐櫃後加水的中年人說到:“這位先生,塵世紛擾,可否討一杯茶解憂?”
聽到這句話,一直低頭專心於自己的事的中年男子頓了頓,抬起了頭,蓄著山羊胡的臉上,笑容顯得睿智高深。
他看了看雷樓,嗬嗬一笑到:“年輕人涉世未深,天意自是難測,一杯粗茶,效用未必足夠。”
但這麽說著,卻已是提壺取盞,往杯內倒了三成深的白水,遞給了雷樓。
“雖說如此,喝幾口茶水,也尚可以紓解心情,請。”
雷樓伸手接過,也不顧杯中水的溫度,仰首一飲而盡。
難免被炙熱的溫度給燙著了喉嚨,急促地咳喘了幾聲後,雷樓再將茶杯還給中年人,聲音嘶啞地道了一聲:“多謝。”
中年人接過茶杯點點頭,雷樓見狀,便也不再逗留,領著在一旁猶疑的兩位侍從直向幽門關北門而去。
中年男子捋了幾把下垂的胡須,微眯了眼看著雷樓遠去的背影,笑了笑,繼續低頭守著爐櫃了。
……
朔風狂肆卷吹雪,三更夜梆伴燈眠。
打更人的鑼更聲自幽門關城內巡回往返,周期性的三聲鑼鼓向在夤夜還猶自不曾歇下的人們提醒著夜色已深,是時候該睡下了。
城中客棧的燈火夜半不熄,除了廊道裏的燈燭,也尚有幾間客房的還有燈光透出。
些許燈火昏暗的走廊上,懶散的身影出恭後,慢悠悠地走回房間,腳下的步子雖隨意無章,但卻落步無聲,保得夜晚的走廊寂靜無比。
“嗒嗒”的敲門聲突兀地響起,散漫的步子驀地一停。
疑惑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拐角處,自那邊房間中透出的燈光將門前的身影映出了一個隱約的輪廓。隱隱地,還有模糊不清的聲音傳出。
不禁凝神細聽,被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尚可以憑借自己出色的耳力辨出一二:“.……支開了.……沒人……問點消息……”
隨即一陣沉默,接著便聽到木門合上的聲音。失去了自房間內透出的燈火映照,廊道內的光線再度變得昏暗起來。
“雷家小子?”
懶散的身影抬頭看了看這個拐角的方位,臉上的神色帶著些疑惑。
“那個看起來木愣愣的小子,看起來還有些門道?”
再隨意地瞥了眼那房間中的燈火和模糊的人影,他還是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事不關己的話,又何必去關心那麽多呢?對別人的秘密好奇到心癢難耐,他可不是個有這種閑情逸致的人。
在原地停了停,確定了房間中的人似乎已經在交談之後,他這才懶散地抬步,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間舒舒服服地躺著。
卻不料,這一停頓,卻是讓自己聽到了個不得不讓他在意的字眼。
疏放的臉不由有了苦意,雖然自己的本性告訴他不要去費那個功夫再勞神去偷聽,但他到底還是止住了離去的步伐。
迅捷的身形縱身一躍,便悄無聲息地移位到那個房間隱蔽處的牆角藏好身,屏氣凝神間,房間內的談話已是透過房板傳到耳中。
讓自己這麽大費周章,卻沒想到,聽到的卻是讓他又意外、又感到無趣的內容。
懶得再多動彈,幹脆邊聽邊繼續坐下歇一會,準備等房間裏的人快結束對話的時候再起身回房。
直到聽得無聊至極,忍不住放鬆了自己,不禁打了個哈欠為止。
一柄寒光凜冽的暗器自房間內隔牆淩厲而狠辣地向他襲來。
渙散的精神瞬間凝聚,身體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偏轉,接著便縱身翻離自己坐下的位置,避開了接著第一發暗器而來的另兩發。
“什麽人?!”
幾乎與暗器一道發出的低沉而警惕的聲音這才自房間內傳出,他自然不會傻到去回應,而發出聲音的人自然也不會天真地等待竊聽者的回答。
在那人快速奔至房間口並開門之前,他已是身形一閃,眨眼間便消失了。
……
盯著房間內明滅不定的燈火,看著它時不時因周圍的氣流變幻而搖曳了焰花,並偶爾爆出一兩聲“劈啪”聲,雷樓潮湧激蕩了一整天的心緒還是不能平靜稍許。
桌上擺放著並沒有花費自己多少功夫便完成的錐筒狀物體,明日破除幽門關外河道封冰的一切準備皆已就緒,手邊的計劃圖紙已然無用。
可是,他現在多麽希望它還隻是個剛剛才被自己寫畫出的計劃稿,而不是在擬定下清雪方案之外,還代表著一個附加的惡意“玩笑”。
即便這個“玩笑”並沒有被每日慣例的通緣鏡通訊所催促逼迫,他也還是不得不去實行它——當然,前提是今晚能將那個困擾了自己一整天的消息確定的話。
此時,他由衷地希望那個消息是假的,即便這也代表著自己三年來的夙夜輾轉思慕終為鏡花水月。但是,他也很明白,昨夜錦霏霞告知自己這個事情的時候不像有假。雖然,他很高興自己還有機會,可是他也實在是不願去無緣無故地加害一個人啊。
心緒已是越思越遠,直到一聲自己久待多時的叩門聲響起,可是他又是有些希望它不要響起。
“夜涼無人知冷暖,千機奉君茶一盞。”
默然一歎後,他還是走到門後,低聲回應。
“問詢天下浮塵事,談笑直待意闌珊。”
緩緩推開門,隻見一位蓄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提著一壺熱茶,臉上的微笑睿智和善。
“可有其他人在場?”
“你放心,我已經將隨侍都支開了,沒有其他人。而且,我……就問點小消息……”
男子微笑著點點頭,雷樓見狀,便讓出門口,待他進入房間,又輕手輕腳地將門“噠”的關上。
兩人在屋內相對站定,那男子笑著看了眼雷樓,眼底雖有一絲隱藏頗深的疑異,但還是溫和地開口問道:“那麽,這位茶友,你是以什麽身份,來跟我喝茶閑談的呢?”
雷樓聞言,摸出一塊不知以何種材質製成的銀白色星狀印章,遞給了男子。
男子一直保持著微笑的淡然神色在一見到雷樓拿出的印章時,便是凝住了麵色。
他慎重地接過印章,仔細地來回察看了一遍後,再看向雷樓的眼光也是寫滿了詫異。
“據聞‘千機’之立有雷家臂助,卻沒想到今日,‘七珠’之一,便在我眼前。”
接過男子交歸的銀白印章,雷樓卻是回到:“我不是什麽‘七珠’,這是父親給我的,千機之中,我並沒有什麽職位。”
“執印如人,我不過是個小小‘千機’,可比不得雷少主。那麽,雷少主特意找在下,是想知道些什麽呢?”
雷樓看著中年男子笑意盈盈地撫須,遲疑有頃,終還是說道:“我,我想了解一下,秦家秦羽鋒。”
“你可以叫我‘車府’,歸於北天尾宿,知北域千機。”
車府說著,走到桌前,置下兩個茶盞,再一一為茶盞中倒上一杯熱茶。
“雷少主,請。”
伸手向桌上的茶盞虛引,車府率先在桌旁坐下,並微笑著請雷樓就座相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