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自殺動機
顧遙已經記不起自己接到盛秋行的電話後,一路開著快車趕往南關區派出所的路上時,自己的腦海裏盤旋的是個什麽樣的念頭。
或許是思緒如潮。
又或許是一片空白。
也有可能是百般滋味。
經過一係列煩雜的手續,她終於來到了盛秋行麵前,就見他把昂貴的風衣裹出了軍大衣的效果,口罩拉到了鼻子的下端,臉上青紫色的傷口有些已經變黑了,看上去比才受傷那會兒還要淒慘些。
她來之前,他大概是在打盹,頭抵著牆壁,呼吸均勻。
在她出現的一瞬,他有所感應,慢慢的抬起頭,轉向了她。
“你……”她是想,你還好嗎?
可是,眼前出現的一幕委實超過了她的預期,以至於顧遙不由自主的瞪圓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她盯著盛秋行,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仿佛隻要稍微有所動作,她所看到的一切就會迅速如雲霧般消散掉。
仿佛有預感,已經睡著了的盛秋行轉醒過來。
他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瞳,沉沉的望向了她。
“這位女士,請你克製一點,每個人都有失算的時候,你的嘲笑的那麽明顯。”
他不還好。
這種話一開口,顧遙突然再也控製不住,抱著腹,直接蹲在那兒,爆笑起來。
陪著她一起進來的張警官一頭霧水,看看笑的快要抽筋的顧遙,再看看單手扣著手銬,和暖氣管緊緊扣在了一起的盛秋行,搞不明白這倆人意外相見得場麵,怎麽透著幾分琢磨不透呢?
笑什麽笑!
有什麽好笑的?
此處毫無笑點。
“手續辦好了嗎?”盛秋行開口問。
顧遙擦著眼淚直點頭:“辦好了辦好了,你等會出去簽個字,我們就可以……可以走了。”
“韓六道的手續一起辦了嗎?”盛秋行又問。
顧遙揉了揉已經笑的酸脹的臉頰:“我沒有他的身份證呀,而且也不是他的直係親屬,按規定是不符合規定的。”
張警官連忙:“盛律師,把你們帶過來,主要是因為我們接到了熱心群眾的舉報,有人潛入已經停工的工地裏,讓我們趕緊去看看。那片區域停工很久了,沒什麽人看管,但工地裏邊什麽都有,近三個月都已經報警過六次了,總有些自作聰明的偷覺的人家那邊看守不嚴,就可以順手摸魚一把,他們總是瞧我們這些片區的幹警,那可以專業抓偷的,隨便請出一個,那都是專逮賊耗子的老貓。居民們丟了東西最後還是要找我們解決,所以對於我們來,防患於未然很重要。退一步講,如果真是哪個倒黴催的偷在裏邊橫衝直撞,誤傷了自己,最後出去善後的人仍然是我們派出所。我們隻能抱著寧可抓錯,不能放過的心情來嚴謹對待,難免會發生像今這樣的誤會,還請你多擔待。”
一邊著,一邊解了盛秋行的手銬。
盛秋行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身體,扭扭手腕,竟然收起了慣然的淩厲,比以往還要好話。
“張警官不要自責,你的這些我非常能理解,這隻是一場誤會,解開了就可以了。但我以後得記住,出門時一定得帶著證明身份的證件,不可以抱著任何僥幸的心理,免得鬧了個大烏龍出來。”
“隨身攜帶身份證的確非常重要。”張警官被逗的大笑起來。
這一笑,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
張警官再次與盛秋行握手,送著他走出去。
“與我一起被帶過來的那位,是我的客戶,他真的是那片工地的老板,名字叫韓六道。這周與他涉及有關的兩個案子將陸續開庭,而發生在工地裏的命案,或許會成為庭審的一個關鍵點。”盛秋行竟然找了個機會,主動的提起了案件案情。
張警官聽著,連連點頭:“你的事我知道,當時工地報警以後,還是我和同事一起過去處理的呢,那個自殺的子姓付,叫什麽來的,噢,我想起來了,他叫付傳強。”
“張警官的記憶力真好。”盛秋行由衷的誇讚。
“嗨,幹我們這行,做久了,都會養成些職業本能,比如認臉、記名字、記逃犯的信息等等。”頓了頓,張警官自嘲的笑了起來,“對可能犯罪的壞人,我是敏感的,但對於遵紀守法的公民,我的記憶力就沒那麽好嘍,瞧瞧,工地的老板是韓六道先生,他在轄區這邊也是登過記的,我居然一點都想不起,鬧了這麽大的一個烏龍,哈哈哈……”
“我相信韓六道先生是不會介意的。”
正聊著,張警官的同事已經將韓六道帶出來了,比起盛秋行的狼狽,韓六道看起來更加慘兮兮,腦門上磕青了一大塊。
“這怎麽回事?”盛秋行有點不高興了。
韓六道畢竟是他的客戶,於情於理,他都得過問。
張警官望向了同事,那個同事一臉無奈:“他自己磕的,昨晚上也不知道是發什麽瘋,腦門一下一下的自己往牆上砸,我進去了他好幾次,他根本不理我,我還擔心他把自己磕傻了,特意給他換了個位置,讓他坐在沙發上去了。”
盛秋行望向韓六道,等著他給出回答。
韓六道卻憋屈的:“盛律師,你做人怎麽就這麽難呢?走起黴運來,那真是事事不順心,喝涼水都塞牙,我是不是得去找一處靈山,捐點香火錢,好好的拜一拜,求一求。”
停頓了一些,他想起了什麽,更加窩火的:“算了,我現在哪有錢給菩薩捐香火,我都要破產變成窮光蛋了。”
“那也未必。”盛秋行回了四個字,之後就不再理會他。
他望向張警官,“您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跟您聊一會,有關於付傳強的事。”
張警官:“你想聊什麽?付傳強那個案子是定了性的呀,就是個自殺案。”
他帶著盛秋行幾人回去自己的辦公室,打開電腦,用一指禪在鍵盤上戳了幾個字,調出了當時的卷宗檔案。
然後挑到關鍵部分,讓盛秋行來看,“喏,現場勘驗,法醫解剖,還有詳細的調查,這些全都有,這個付傳強常年在外打工,老婆在三年前跟他離婚了,扔下兩個沒上學的孩子給他撫養,這兩個娃一直跟著他家裏的老母親過活,付傳強每年賺的錢,會寄回家一些,但最近這一年,付傳強沒有再寄過,他染上了賭,常常跟著工地裏的一群工友賭博,被抓了兩次後,工地內出了明令禁止的規章製度,不允許工人私底下聚眾賭博,一旦發現,不管賭資大,參與賭博的人全都開除,還要報警處理。他們自己工地的歪風邪氣很快被遏製住了,付傳強毒癮頗大,居然在每下工以後,悄悄的跑到外邊的場子裏去繼續賭,在跳樓之前,他已經欠下了一大筆的賭債。”
韓六道在一旁聽著,並沒有露出震驚的表情,顯然這些早就知道了。
“付傳強跳樓的動機,最終也能分析的非常明白,他欠了那麽多錢,就算在外勤勤懇懇的工作,連續十年不吃不喝不用,也沒辦法還清楚。每隔三個月,都是他往家裏打錢的日子,錢輸了,沒的給,付傳強幹脆躲著,連他老娘的電話都不敢接,躲的過親人,外邊的債主卻是躲不過,他們堵來工地好些次,鬧的比較大時,工頭警告付傳強,如果再這樣,就要開除他,不讓他再在工地幹了。付傳強嘴上答應,實際上對此卻是沒特別好的辦法,他還不上錢,也阻止不了債主來找人,最後一次,終於驚動了老板,工地方給他結算了工資,攆他回家了。”
張警官望向韓六道:“既然你是老板,這事兒你應該知道的吧?”
韓六道黯然點頭:“的確是我作出的開除決定,我這個人,最恨人沾賭、沾毒,這兩樣東西分明是個無底洞,一旦碰上,非死即傷,不脫層皮都不算完。我讓人去警告過付傳強,但根本沒用,他已經瘋魔了,腦子裏就剩下一個賭字,家人、孩子、未來,通通不在乎,上了賭桌,便是昏暗地,誰的話都不記得。我的工地容不下這種毒瘤隱患,在發現拉不回這個已經變成了廢物的家夥,我就讓工頭把他給開了。”
停頓了一下,韓六道變的解釋:“可我隻是把他攆走,該結算的工錢,我是一分不少的全都給了他。”
他是生怕聊著聊著,警察又懷疑他有什麽殺人的動機,而把關注的焦點,轉移到他身上來。
最近一段時間,韓六道是真的怕了。
他覺的巨大的黴運,像是烏雲一樣籠罩在頭頂的正上方,哪怕有一點點風吹草動,他都會跟著遭殃。
怕了怕了。
他時運低,除了靜悄悄的躲著,什麽都不想參與。
“這就是源頭了。”張警官敲了敲桌麵,“我們在分析案情的時候,約談了不少人,也走訪了很多認識付傳強的工人。他最終之所以選擇自殺,最可能的原因——”
話突然停住,張警官轉問了下一個話題:“付傳強死在你那兒,你賠了不少錢吧?”
提起這個,韓六道的臉色微變。
“第一次,給了個四十八萬,符合處理這種事時的一貫標準;第二次,又給了個十二萬,他老娘領著兩個孩子趴在工地門口哭喪,工人進進出出的看著呢。”
六十萬,買斷了一條人命。
當然是很貴的。
但與工地後續的利益相比,又不那麽重要了。
韓六道沒有遲疑,迅速的處理完畢,還派人把付傳強的家人,全送回了老家去,還沒等他鬆口氣,又發現袁毛的事。
似乎是從那件事起,他身邊的麻煩事就一件接著一件,漸漸的從疲於奔命,到無可承受,他本是風風光光的房地產開發商,誰想到幾個月之間,竟然像是個社會盲流似的,被抓到派出所來接受審問。
由於以上的部分全都是推測,張警官非常謹慎,並沒有把話的太直接了當。
他望向盛秋行,含含糊糊的問:“現在你明白了吧?”
盛秋行隻是輕輕一點頭,並沒有回答。
韓六道沒聽懂這其中的關鍵,著急的問:“明白什麽了?你們在什麽?”
張警官笑笑:“韓總,你有什麽疑問就去問盛律師吧,好了,已經很晚了,你們回去吧,我也得去休息了,明還得上班呢。”
韓六道跟在盛秋行的身後,一直追問不停。
但盛秋行一直走到停車場,才開了口:“張警官的意思是,他認為,付傳強之所以會選擇在工地自殺,真正目的是為了你給的六十萬。”
韓六道一聽,把頭搖晃個不停:“不會不會,他怎麽知道,他死在工地我就要給六十萬了?萬一我不給呢?他不是白死了?”
“按照慣例,在施工工地出了事故,施工方是會給一筆錢來善後安家,在他已經走投無路的情況之下,他抓住了這最後的救命稻草,衝動之下也就做了。”盛秋行的手指搭在車子上,神色之間已滿是疲憊,折騰了一整晚,他已經累了。“今晚過來,收獲很大,上車吧,先送你回工地拿車,然後回去早點休息。”
顧遙最近開車已經練的很熟了,當然,她一直開著的是盛秋行的那部車,跑進跑出,全都是為了他的事,順帶手就把駕駛技術練的很不錯了。
坐在後排的韓六道坐立不安,一直試圖想要話,或是進一步詢問。
可盛秋行並不太理會他,又變回了之前高冷寡言的模樣,倚在座位之間,好像已經睡著了。
韓六道在正後方看不清楚。
顧遙坐在駕駛位,卻是能很容易的看到他的表情,原來盛秋行一直眯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麽,整個人沉浸在思緒裏。
韓六道依依不舍的下了車,臨走前,一再強調,稍後等盛秋行身體好一些,他還會帶著禮物去醫院看他。
等車子一開,盛秋行忽然坐直了身體,神采奕奕,不見一絲疲態。
他給了她一抹微笑:“遙,這個案子終於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