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鄧蓉霏（一）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她討厭這種味道，一如父親死的時候的味道。潔白的牆壁，白色的被子，這裏所有的一切，還有老人微弱幾乎斷掉的呼吸，以及儀器上波折不平的畫麵。
這真是一個該死的地方，是他最不願意出現的地方，這裏讓她想起了父親死的那天，那天父親臉色灰白，然而精神很好，看到她進來的時候，還能對著他笑，一如在她小時候回家，總是能看到的慈父笑容，她會抱著父親的臉，一陣猛親，然後父親就會抱著她起來轉轉圈，直到現在她還能記得那時候父親的模樣以及抱著自己的有力手臂。
她渴望被父親的手臂再次擁抱，然而當她看到床上那個對自己笑的人時候，才發現，那時候的父親死如此的幹枯瘦小，他的手臂如同枯木幹柴，皮膚深陷骨頭之中，一如現在自己眼前的人，虛弱不堪，以致將死。
他曾經也算是自己的父親，從父親死後這個人一直看著自己，幫著自己，坐上了昊天集團主席的位置，對他親同女兒，直到將死依然記掛自己。
她平靜的看著床上的老人，他虛弱的就像一隻將死的兔子，鼻孔插著管子，胸口微微的起伏，在他身上，那即使輕便的被子，好像有萬鈞之重，楊海站在她身後沉默不語。
“醫生怎麽說？”鄧蓉霏說：“楊叔，一直以來身體都很好的啊，上次我來看的時候，都已經轉好了怎麽現在回變成這樣了？’
“醫生說，可能就這幾天，我已經在安排後事了，等會爸爸要是醒了了你能不能不要告訴他？”楊海祈求說道：“我上次來的時候，醫生也說有所好轉，沒想到，他還是沒有挺過去，”
她沒有理會楊海的話，回頭看著床上的老人，“要是沒有楊叔叔，我就沒有今天，”她在床邊轉身看了一眼楊海，“我父親死的那會，公司一片混亂，有人趁機想要上位，如果不是楊叔，堅持讓我主持公司，今天我都不知道在那裏。”
楊海沒有說話，眼睛一直看著床上的老人。他們沉默的時候，護士從門外進來，“病人需要休息，這裏就交給我吧！”
鄧蓉霏對楊海點點頭，他們一起離開病房，在外麵的走廊停了下來，她轉身就在門口的休息椅子上坐下來。神情疲憊，對著楊海在身邊的位置上拍了下。
楊海如同木偶一樣，在鄧蓉霏的身邊坐下，“我不是一個好兒子，我對不起我爸！”
鄧蓉霏沒有說話，就像楊海說的一樣，他確實不是一個好兒子，在鄧蓉霏的印象中，楊海一直是他們四家孩子中老大，小時候，她、吳越、錢林、都跟在他的身後。直到她出國前，他在一直都是長輩嘴裏的有為青年。即使在國外從父親的嘴裏，鄧蓉霏依然還能聽到楊海出色的消息。那時候他已經在昊天集團幫忙，並且在公司內也做出了成績。隻是等她從國外回來後，他才變成另外一個人，花天酒地，玩物喪誌，完全不是她了解的那個楊海、
“海哥！”鄧蓉霏說道：“你不用這樣！”
楊海抬頭看著鄧蓉霏，眼中淚花閃動，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鄧蓉霏這麽叫自己，“我對不起我爸，我辜負了他的期望！”他帶著哭腔說
“海哥你回公司吧！幫我一起把公司管起來。”鄧蓉霏說“以前海哥不是在公司中做的很好嗎？現在還是回來吧！以後我們相互扶持，完成叔叔和我爸爸的願望，我們把昊天做大做強，然後上市。”
“上市？”楊海說：“那是他們那一代人的願望，當初他們就是因為聽說上市能賺錢才決定創建了昊天，”他的聲音帶著苦澀，“我現在還能回公司？”
“當然能回。”鄧蓉霏說：“昊天集團你也有份，我雖然說想要回收股權，但是海哥你和他們不同。”
“不了！”楊海搖頭說道：“我了解你的苦心，你對公司的感情比我深，而且現在公司在你的主持下，各方麵穩定，帶領昊天集團上市，你比我合適，當初我想和你爭那個位置，也不是我的本意，隻怪我中了吳越的詭計，為難時候還是你救了我，就是我被人綁架了還是你救了我。”
他的臉上依然留著隗順帶來的傷痕，楊海指著臉上的痕跡對鄧蓉霏說：“你看，如果最後不是浩哥派人來，我都已經死了，那時候我是真害怕了，他們下手無情，完全是往死裏打，最後我都已經放棄了。現在我能從那個是非中脫身我已經很高興了，股權我是真心想給你，不過父親一直沒有確定將股權交給，所以現在我給不了你，我已經通知律師過來了，等下父親倘若清醒，我自己去和父親說。你就當不知道這件事情。”
“好吧！”她帶著無奈歎氣，楊海終於從他們的是非中脫身了，此時他真想和他換一換，做一個普通人，安靜的呆在秦浩的身邊享受兩個人的世界，而非一個掌控集團公司的總裁和董事局主席。“聽你的，我不知道這件事情。”
“你放心，我一定將股權交給你，吳越那個王八蛋想都別想。”楊海惡劣的說：“你幫我好好收拾那個混蛋。”
“一定！”鄧蓉霏承諾：“你確定，是他們找人打你？”
“不是他們還有誰，”楊海說：“我隻和他們說過，吳九城會把錢交給我，不是他們隗順怎麽會找上我。”
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說，秦浩設計了騙局，坑了吳九城，沒想到後續的波折還差點害了楊海，他的這頓打完全是為秦浩背的。“你確定就好，”鄧蓉霏說：“既然確定，到時候我給你報仇。”
“謝謝了！我現在已經沒有其他的要求了，除了教訓吳越一頓，就想做一個普通人，安安靜靜的生活。”他停了一下，看看鄧蓉霏，“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鄧蓉霏知道楊海說的是誰，他和蘇丹之間的事情，秦浩知道的一清二楚，“那就娶回家啊！”她笑著說
楊海泄氣低頭，“她不喜歡我。我從來沒有喜歡上一個人，除了那個女孩，她是真好。和我以前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她不愛我的錢，”
她也不愛你的人，鄧蓉霏在心中想著，她對楊海的私生活沒有興趣，這裏可是醫院。“以後再說吧！叔叔還躺在裏麵呢？”她聲音轉冷：“該準備的你先準備好！”
“恩！我已經開始準備了”楊海說：“還請了普照寺的主持”
“請和尚做什麽？”鄧蓉霏問
“頭七還是要擺個道場的，我辜負了爸爸，這最後一路我不想他走的太冷清，我們又不缺錢。”楊海說：“你在國外生活可能不知道咱們的傳統，這裏麵還是有許多講究的，我比你清楚”
走廊上護士如流，從東到西，從眼前過，從眼前消失，忙碌的就像被抽打的陀螺不停的轉著，有病房中不時的還傳出哭聲，接著醫生領著幾個護士腳步匆忙的從他們麵前飛過，她向著他們消失的病房看去，接著就聽到一聲淒厲的嚎叫，讓她心中一震，這個聲音就和那天她從國外回來看到父親死後發出來的一模一樣，驚心動魄，直到看著父親從病房中推出去，她才終於確定了父親已死。
看著蒙著白布的推床從自己麵前過去，鄧蓉霏眼睛發蒙，心情難受，想到病房中那個老人最終要走上最後的路，隨後也將和現在麵前的人一樣被送進太平間，等候火化成灰，將他在世間的一切痕跡焚燒的幹幹淨淨。她就再也不願意在這裏呆一分鍾。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向著走廊外麵走去，皮鞋磕著石板地麵，她全然聽不到聲音，隻想快點離開這裏，不想繼續了，生死的分別讓人難以接受，她同樣如此，再也無法承受親人的離開。此時她感覺自己真的很軟弱，並沒有想象中的堅強勇氣。
在來醫院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老人可能會在今天死去，就是楊海在說到老人後事安排的時候她也沒有想過老人可能死的事情，而現在他的腦中全是病床上那個虛弱到死的老人，他虛弱無力，即使那個沒有重量的被子也能將他壓死。他可能馬上就要死了。鄧蓉霏的腦中滿是如此的念頭。
楊海在她身後快步的追趕，直到走廊將盡的時候，他拉住了鄧蓉霏的手，當她回頭看著楊海時候，臉上滿是淚痕，眼淚如雨從臉上滑落，她捂著嘴壓抑著自己的哭聲。
楊海馬上放開拉著鄧蓉霏手，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擦吧！”
她接過手帕，心中難受，她將臉上的淚擦幹淨，深深的呼吸一口氣，將手帕還給楊海，“我想透透氣，你也要來？”
“不了，這裏走不開，萬一……我還要留在這了，可能爸爸等會就醒了。”楊海說
她靜靜的站了一會，並沒有動身，直到深深的一次呼吸後，鄧蓉霏朝著來的方向走回去，“我們一起等吧！”
當她們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女護士剛從病房出來，笑著對他們說：“病人醒了。”
鄧蓉霏搶先推門進房，老人虛弱扭頭，微微睜開眼睛，嘴角掛著笑容正看著她。楊海在她之後進來，輕輕的關上房門。
“你來了。霏霏.……走.……近點！”他的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的說，直到說完好像已經抽完了他所有的力氣。
她走到老人的床前，和他之前看到的相比老人的精神出奇的好了許多，渾濁的眼睛也變得明亮，透著看破人間塵世的智慧和明悟，她心神一愣，“叔叔，你好多了！”
“是啊爸！你今天精神特別好。”楊海說
老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蓄足體力，“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活了那麽多年也夠了，隻是到走的時候，還是不放心你們啊！你們不用安慰我，現在你們好好聽著，”老人渾濁的眼睛看著鄧蓉霏，“霏霏，你有才能，我放心你，”他伸出幹枯的手，拉著鄧蓉霏的手，“我們這一代人，該死都死了，你有你的想法，決定了就去做，昊天集團一定要抓在自己的手裏。我手中的股權叫交給你代理，以後隻要將分紅給楊海就好了。”
“好！”鄧蓉霏說：“我全聽叔叔的。”
說完這些話，老人氣喘籲籲，楊海輕輕的拍著老人的胸口，等到他恢複平靜，“我已經安排好律師了，他們會將文件交給你的，”老人看看自己的兒子：“兒子，我不求你比別人出色，這些年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以後你要自己走好自己的路。”
“恩！”楊海說：“我知道了，爸沒事的，你肯定會好起來的。醫生馬上就到了。”
他剛說完，就進來穿白大褂的醫生，鄧蓉霏和楊海一起被從病房中趕到走廊上，護士中在病房中進出不斷，他們在走廊上不知所措
他們都知道老人回光返照，離死不遠了，“等爸爸的後事辦完了，我就將股份轉給你。”楊海說
“等辦完再說吧！現在可不是說那些的時候，”鄧蓉霏說，她不想看到老人被人叢病房中推出來的場麵，“我受不了這裏，先走了。”
楊海點頭，“恩！到時候我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