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秋籬
張鐸笑了一聲:“朕知道怎麽護她。”
說完,他握住了席銀的拳頭,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
“起來吧。”
席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捏起自己腰間的那隻金鈴道:“想不到,這大鈴鐺竟能救命。”
“朕跟說了很多次了,它叫‘鐸’。”
席銀道:“也就你講究,外麵的不都叫他大鈴鐺嘛,和我腳……”
她沒說完,忽覺後麵的話冒犯了眼前的人,趕忙閉了口,甚至險些咬到了自個的舌頭。
張鐸知道她後麵想說的是什麽,卻並不想衝她發作。
她不敢口無遮攔,這意味著她明白,什麽是侮辱,什麽是尊重。然而這些都還不是最重要的,令張鐸今日暢快的事是,她拿著她自己那點小聰明,悄悄地開始維護起他這個人來。
“把氅衣披上。”
“哦。”
席銀乖順地接過他遞來的鶴羽氅,反手抖開,把自己裹了進去。
氅衣上還沾著張鐸的體溫,一下子捂暖了在風地裏趴了白日的身子,“好暖和啊。”
她說著,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濃雲聚攏,在二人頭頂慢慢積蓄著什麽,席銀抬手挽了挽碎發,柔聲續道:“你看是不是要下雪了。”
張鐸揮手,示意宮正司的人退下,沉了些聲對那還望著天際出神的人道:
“朕的東西以後不要隨意給別人。”
說完不再跟她一起在風地裏杵著,返身朝玉階上走去。
席銀見他走了,忙攏緊了衣襟,亦步亦趨地跟上去,追道:“給殿下也不行嗎?”
“不行。”
“對了,欸……你等等。”
她忍著有些僵麻的腿,連登了幾梯,捏著張鐸的袖口,認真地看著張鐸,:“去金衫關這一路讓我去照顧殿下吧。”
張鐸下意識地放慢步子遷就她,口中卻道:“鬆手,不要隨意碰朕。”
席銀忙把手縮了回來背到背後,“那你答不答應啊。”
“朕會讓人照顧好她。”
“你放心別的人嗎?”
張鐸沒有出聲。
“讓我去吧,我一定看好殿下,不讓她出事。”
張鐸一直沒有應側麵看了她一眼,“你擔心什麽?”
席銀聞言忙道:“你不要誤會,我絕對不敢去想殿下的孩子能喚我一聲姑姑,我就是看你擔心殿下,又不肯明說……”
張鐸無奈。
他教會了她讀書寫字,為人處世,卻不知道怎麽教她不要那麽直白地去剖解他自己的內心。
誠然他著實矛盾,一麵不容許任何一個人成為掣肘,一麵也暗痛於親族遺棄,寒夜孤室內,他也想要一個知心知肺的美人,柔軟地在他身邊躺著,但這無疑又是另一種威脅,意味著他會不忍,會縱容。
畢竟所行之路,山若業障,水若苦海,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他明知道起心動念之後,就應該殺了她,然而卻恨不得和她在床榻上把從前壓隱的都全部補回來。
她的心太靈敏,□□太**。WwWx520xs.com
是以當他把她往亂世裏扯拽,她也無意識地,在把張鐸他往豔獄邪牢裏拚命地裏拖。
“白日去,夜裏回朕這裏。”
“好。”
席銀欣喜於張鐸鬆口,然而突又意識到他那後半句話背麵,似乎還有一層意思。頓時紅了兒根。
張鐸抱臂臂看著席銀,他喜歡看她麵對男女之事時的羞澀,這也是她在張鐸身邊學會的東西,誦《玉藻》百遍,明衣冠之禮,扼情(和諧)欲百次,識放(和諧)浪之快。對於席銀而言,識得“羞恥“之後,在張鐸身上縱欲尋歡的快感實在鮮明深刻,哪怕隻是零星的幾次,每每想起,都如同冰紮火燎,腦混身酥。
“耳朵。”
“耳朵……什麽……”
席銀忙伸手去捏自己的耳朵,“我沒想不該想的……”
欲蓋彌彰,她頓了頓腳,忍不住“哎唷”了一聲,捏著耳朵垂下了頭。
再抬頭時,張鐸已經不在麵前了。
風淒冷冷地刮著,枯樹寒鳥映著天暮,席銀期期艾艾地抱著膝在階上蹲下來,懊惱道:“該承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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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銀一直期待的洛陽雪,在隨張鐸離都冬狩的那一日落了下來。
十一月中,雪氣還不至於冷冽,與初春時的雪有些相似,細若塵粉,落在幹燥的地上,踩上去沙沙作響。
席銀與張平宣一道坐在平承車中,隨車同坐的隻有張平宣身邊一個上了年紀的周姓女婢。
有了年紀的人,事事比席銀周全,飲食起居照顧地一絲不苟。但為人刻板得很,張平宣睡著的時候,她便不準席銀合眼,說張平宣有孕,在車馬上勞頓久了,難免腿有浮腫,讓席銀跪坐在一旁,替她輕輕地舒揉。
一路上雪都沒有停。出了洛陽外郭,便入百從山,山道積雪極不好行。
照理來說,冬狩是士族的冬季娛興,原本不必過急。路上亦可訪尋古跡,宴集鄉雅,賞景清談,但張鐸此行卻似行軍,隨扈的士族子弟頗為辛苦,卻也沒有一個人敢說什麽。
張平宣一連幾日,什麽東西都吃不下,哪怕是喝了些清粥,夜裏也都吐得空了胃,腿腫得跟蘿卜一樣,一摁便是一個久久不平複的坑,後來甚至還隱隱見了幾次紅,嚇得席銀和周氏不輕。
這日,席銀把炭火爐子裏的炭添了足有一倍,張平宣仍然縮在被褥中,渾身發抖。
周氏跪在張平宣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回頭對席銀道:“這樣折騰下去也不是辦法了。遲早得出事。”
席銀放下手中的炭火鉗,挪著膝蓋跪到周氏後麵,看了看張平宣的形容,她緊緊地閉著眼,手指抓著肩膀上的被褥,雖在喚冷,額頭上卻全是冷汗。
“殿下……”
“滾……”
席銀不敢再開口問,周氏道:“你去求陛下停一停儀仗,我們這裏好備一備,讓梅醫正上來看看。
“我……我不用她去求,你讓她回……回……”
周氏握住張平宣的手道:“殿下……您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您和駙馬的孩子著想啊……您這樣撐著,終究是要出事的啊,這還不足三月,都見了幾次紅了。”
“我無妨……”
席銀見她似乎難受的厲害,便撩開車簾道:“停一停。”
駕車之人回頭見是她,為難道:“內貴人,今日戌時必行至照圩行宮。”
席銀回頭看了一眼張平宣,一手撐著簾,一手扶著車耳道:“我知道,隻是殿下此時大不好,我要去請梅醫正過來看看。”
駕車人道:“梅醫正……此時在陛下的車駕上。哎唷,這……”
“你停一停吧,讓我下去,陛下要怪罪也是怪罪我,不會苛責你的。”
駕車人聽她這麽說,也著實怕張平宣出事,便仰背拽了馬韁,將車輦穩住。
“內貴人,留心腳下。”
席銀踏下馬車,一刻不停地追攆張鐸的車駕去了。
山道的仍然下得很大。
出了洛陽城後,就連這洛陽城中最柔軟的東西也失了溫雅之氣,沾染著鄉野地的肅殺,毫不留情地朝席銀的麵門撲來。
席銀顧不上冷,踉踉蹌蹌地追到張鐸的車駕後,還未奔近,便見江淩拔劍喝道:“誰。”
雪迷人眼,他眯著眼睛看了須臾,才發覺車下的人是席銀。
“內貴人。”
話音剛落,便聽車內張鐸道:“讓她上來。”
江淩忙應是,揚手命儀仗停下,親自扶席銀登車。
席銀上了車,果見梅幸林跪坐在張鐸對麵,張鐸隻穿著一件禪衣,衣襟尚未攏齊。隔著綾段,也能看見腰腹有上過藥的痕跡。
席銀忍不住脫口道:“你怎麽了。”
張鐸應道:“十幾年前的舊傷。”
梅辛林笑道:“都說草木知情,臣看,連這身上的傷也是靈的。”
他說著,收拾著手邊的藥箱,歎道:“近鄉情怯啊。”
張鐸沒理會他這一句話,抬手理著衣襟,對席銀道:“什麽事,說吧。”
“是,殿下看著著實不好,想求陛下暫駐一時,我們好備著,請梅大人去仔細看看。”
張鐸看向梅辛林道:“她如何?”
梅辛林道:“前幾日的確是見了些紅。”
張鐸沒有說話,等著他的話。
梅辛林聽他不出聲,笑了笑道:“陛下過問得到少,臣也不好多口,昨日看過了,腹中胎兒倒是沒什麽大礙,不過殿下本身,就要遭大罪了。”
張鐸聞話點了點頭,伸手把放在腿邊的鶴羽氅拖了過來,反手披上,隨口道,“那就不消駐行,等今日到了照圩,你再好好替她看看。”
梅辛林笑了笑:“行軍路上,臣不說什麽。”
說完,便起身要下車。
席銀忙攔著他,轉身對張鐸道:“我知道行軍重要我不該不懂事,但……能不能就停一刻,我服侍她好好地喝一碗粥,殿下這幾日幾乎沒吃什麽東西。”
張鐸係上羽氅,“下去,不要再這兒煩我。”
說完,他抬頭朝車外看了一眼,大雪簌簌,天地混沌。
“還不下去。”
“求你了。”
張鐸隨手拿起一卷書,“我沒說不準,還剩幾頁書,看完即刻起行。”
席銀霽容:“是。”
說完,跌撞著下了車。
梅辛林看著那道雪影裏的背影,平聲道:“陛下平日與這奴婢說話,不在意言辭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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