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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夏樹(六)

  席銀呆立著沒有動。


  張鐸徑直走到榻邊,掀開被褥沿邊坐下。


  “過來。”


  席銀梗著脖子。熏爐燎起的熱風鑽入她的脖子,一路撫至後腰。


  春夜,濃鬱的沉香氣,觀音像,古雅的天家宮室,刹寂的陳設,壓抑之下,喧浪湧動。


  席銀忍不住去看他那身禪衣下的脛肉和骨骼。


  岑照有風流之姿,身段纖瘦欣長。


  張鐸卻有著一身征人久經殺戮後,修煉出的脛骨,剛硬無情,可殘損之處,卻暗滲著他毫不自知的人欲。不光是在於“情愛”,也在於世人征戰的血性,以及對權勢的執著。


  望著這一副包裹在白綢之下的身子,席銀臉色漸漸地燙起來。


  在女人用身子交換安定的亂世裏,最好的歸宿,是把自己交給一個不會淩(和諧)虐自己的人,被這個人占有,同時也被這個人堅定地護在身後。


  “啪”的一聲,打斷了席銀的思路。


  她抬起頭,卻見張鐸的手在榻麵上用力地拍了一下。


  若是換做樂律裏的尋歡之人,這個動作無異於猥瑣而無趣的撩撥。


  而張鐸此人過於剛直,且力道之大,幾乎拍皺了褥麵兒,就令這一番動作莫名地正經起來。


  “過來。”


  席銀聞言,忙把頭垂下來,挪到他身旁坐下。


  心裏的那些荒唐念頭起來以後,她是一點都不敢抬頭去看張鐸了,也不敢有絲毫的肢體接觸,規規矩矩地把手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上。


  好在,他沒說什麽,也沒做什麽,獨自朝裏躺了下來。


  席銀悄悄地背過身去看張鐸。


  “躺下。”


  他不輕不重地說了兩個字,全無情/欲沾帶。


  席銀猶豫了須臾,終於起身脫掉了身上的袍衫,縮進了他的被褥中。


  與其周身的寒朔不同,張鐸的身子十分溫暖。


  席銀悄悄蜷縮起雙腿,原本冰冷的腳趾,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張鐸的膝彎。


  席銀渾身一顫,腳趾瞬間如沾火炭,身如升在冰火兩重天上。而身旁的人卻一動也沒動。


  “以後,這個地方你可以坐,偶爾朕也準你躺躺。”


  席銀把頭埋進被褥,彎腰緊緊地抱著膝蓋。


  此時此刻,她應該對張鐸說些什麽呢,躺在他的床榻上,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張鐸要要她的身子了。


  她怕得很,盡力想著在他與自己的身子之間留出間隙。


  然而張鐸竟然翻身過來,直麵向她。


  鼻息撲麵,她麵紅耳赤,身子僵得像一塊丟在火堆裏烤的石頭。


  “我……我不侍寢。”


  張鐸原本要脫口而出的是:“你配嗎?”這三個字,然而,話到口中,卻又被一種十分安靜的力給抵了回去。他看著席銀的眼睛,問道:“為什麽。”


  她在他身邊縮得像一團球,也不應答,隻是拚命的搖頭。


  其實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隻是她從前吃過虧,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時候提起岑照,所以,隻能用這種姿勢來表明。


  張鐸翻身仰麵而躺。


  燈尚未吹,宮室之中的一切都一清二楚。


  他習慣了事事確切清明的感覺,此生即便入無邊苦海,也尚有力自救,不會永墮混沌。


  唯一糊塗不可解的公案,此時就躺在身邊,沒有她,他會活得遊刃有餘,而有了她,雖是一路磕絆,卻也有冷暖自知的切膚實感。


  他想著,竟將一隻手從被褥中伸了出來,環在席銀的脖子上。


  溫暖的感覺令席銀的心髒幾乎漏跳了一下,然而,那隻手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輕輕地摸了摸席銀的脖子。


  常年握刀劍的虎口處尚有舊繭,刮蹭著席銀的皮膚,令席銀微微覺得刺痛。


  “放鬆。”


  張鐸如是說。


  **

  席銀一夜未曾合眼。


  身旁的人睡得也很不安穩。


  半夜時,他的肩膀時不時地發抖,席銀翻身起來看他,卻又不敢喚他醒來。


  哪怕是在夢中,他人仍然隱忍地很好,緊緊地閉著嘴唇,一個糊塗的字眼都不肯吐出來。正如她所想的那樣,他不準任何人猜透他對徐婉的心,以此來要挾自己,是以寧可看著她自戕。


  他不給世人留一分餘地,也就不肯給自己留一點出口。


  席銀看著燈下他緊縮的眉頭,腦子裏所有亂七八糟的念頭都停歇了。


  她猶豫地伸出一隻手,輕輕摁在他肩頭,學著張鐸之前的口吻,輕聲道:


  “放鬆。”


  ***

  第二日辰時,席銀獨自從張鐸的榻上醒來,宋懷玉立在帷帳後,嚇得席銀忙攏起被子坐起來。


  “宋常侍……”


  宋懷玉躬身道:“姑娘不必急,老奴為你備好了衣衫,胡宮人會服侍姑娘沐浴更衣的。”


  他說完,胡氏便從紗屏後走了出來,還未說話,就衝著席銀匍匐下來,“姑娘,奴從前冒犯姑娘,實在該死。”


  席銀仍將自己籠在被褥中,看著胡氏,輕道:“你別這樣,先起來。”


  “奴不敢……”


  席銀無可奈何地朝屏外看去,“宋常侍,你說句話啊。”


  宋懷玉立在屏後,含笑道:“姑娘受吧,該的。”


  該什麽該。


  這不就是以為她做了張鐸的女人嗎?之後可怎麽辯得清楚,席銀掀開被子,赤腳踩了下來,胡氏忙起身替她披衣。


  “姑娘,莫凍著了。”


  “你……你讓我自己來。”


  胡氏聽了這話,鬆手退到了一邊,仍然低眉順眼地侍立著。


  “你……你出去吧。”


  胡氏沒有挪動,席銀無法,隻得重新拿捏言辭,抿了抿唇,試探著出口:“你退……退下。”


  胡氏看了看屏外的宋懷玉,見宋懷玉對她點了點頭,這才行了個禮,繞到紗屏後麵去了。席銀忙穿好對襟,係上絛帶走出來,卻見外麵已備好了妝奩,宋懷玉親自侍立。


  “以前,老奴從未對姑娘盡過心,今日請姑娘賜老奴一分薄麵。”


  席銀不敢過去,下意識地朝後退了幾步,“我是陛下的奴婢……”


  “是,老奴明白,但這宮裏啊,奴婢也分貴賤,能入陛下眼的,就是內貴人。”


  他說完,看了一眼胡氏,“還不扶內貴人過來坐。”


  席銀幾乎是被一眾人硬生生地架到了妝奩前,珍珠攢成的花,金銀錯落的簪子,玉石墜子,每一樣都是她從前最喜歡的東西,如今明晃晃地鋪在她麵前,卻似乎與她格格不入。


  “陛下呢……”


  宋懷玉一麵伺候她梳頭,一麵道:


  “陛下在尚書省,去時留了話,叫不讓攪擾姑娘。”


  正說著,殿外的內侍道:“宋常侍,太醫正來了。”㊣ωWW.メ伍2⓪メS.С○м҈


  宋懷玉放下玉梳整了整袖口,道:“應是來給陛下回話的,讓他候一候,我就來。”


  席銀聽了這話,連忙抬頭道:“陛下昨夜,命我聽醫正回話來著。”


  宋懷玉道:“姑娘的話當真?”


  “我何敢妄言,說完,她隨手撿了自己慣常束發的那根銀釵,挽定發髻,不顧宋懷玉出言阻攔,奪路出了內室。


  殿外是一派明媚的春光。


  梅辛林見出來的人不是宋懷玉,而是席銀,又見她周身裝束與琨華的其他宮人不同,不由笑了笑,拱手行了一個禮。


  “內貴人。”


  席銀額前凸了經,百口莫辯,隻得硬道:“陛下尚在尚書省。奴引大人前去。”


  梅幸林道:“不必了,尚書省議外政軍務,臣不便稟內禁之事。臣在金華殿後傳。”


  說完,便要辭去。


  席銀跟了一步道:“金華殿娘娘……尚全?”


  梅幸林頓住腳步,回頭道:“有賴姑娘相救即時,雖有寒氣入侵肺經,但性命無憂。”


  席銀鬆了一口氣,“那便好。”


  梅幸林看著她,忽道:“內貴人可知道,陛下尚無正妻,亦無姬妾,這一聲‘內貴人’……”


  “奴知道,損陛下名聲嘛……沒事,梅醫正,陛下是神仙一樣的人,即便有人要置喙,也是說奴淫(和諧)蕩惑君,日後,陛下將我送到宮正司就好了。”


  她說完,抬手挽了挽因為將才過於急切而漏挽的碎發。


  “對了,梅醫正,什麽樣的食飲,有益於眠呢?”


  梅幸林道:“內貴人問此作甚。”


  “陛下夜裏睡不安穩,問他因由,他肯定不會說,裏內是疏解不了了,隻能求些外力來助,奴實在粗陋,對此知之甚少。”


  梅辛林聽完這一句話,多少有些明白,張鐸為什麽獨獨對這個卑微的女人另眼相看,為什麽的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


  她自認粗陋,事實上理解張鐸的所思所想,本性之中,又帶著與張鐸相克的溫柔。


  “陛下曾在戰時受金戈之傷,後又多次被施以鞭杖,內有虛燒之火,自難成眠。芸菊煎茶飲,有所助力。”


  席銀垂著頭,認真地記下,而後又道:“梅醫正,你還會去長公主殿下的府上,給哥哥看傷吧。”


  梅幸林道:“岑照,已經大愈無恙,臣供應內禁苑,無詔,並不會再去。”


  席銀目光暗淡。


  梅幸林道:“姑娘為何如此問。”


  席銀道:“我能求您一件事嗎?”


  “請講。”


  “近來,江大人也不進宮為我講學了,我也不知道求誰,您能幫我給兄長代一句話嗎?”


  “什麽。”


  “您告訴兄長,阿銀不是內貴人,阿銀沒有做皇上的女人。”


  。您提供大神她與燈的朕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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