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都(五)
轉眼到二月裏, 新年的氛圍漸漸消失,春意一日比一日濃。
裴濟已將練兵備戰提上日程,張簡、魏彭等將領也都陸續回到河東。
蘭英因為魏彭的緣故,也不能在洛陽逗留太久, 隻到三月初, 便也離京北上。
好在, 如今麗質的身邊又多了幾個十分談得來的友人, 揮別蘭英雖覺遺憾, 可時常通信往來,也漸漸感到滿足。
宮中的律法講堂自二月初便已恢複, 除了麗質和原先的十餘名女官,秦夫人也依約參加。
恰好楊八郎還在忙著遷都的事,時常長安、洛陽兩地奔波, 不在府中, 給她空出許多時間。
她性子內斂,有些慢熱,起初話不多,隻安安靜靜聽著,約莫半個月後,眾人相處得漸漸熟悉起來,她才有些放開。到底是大理寺卿的外孫女, 雖在律法的熟悉與見地上及不上幾位翰林學士,可她勝在見聞頗廣, 腹中積攢了許多陳年的案例,常能給眾人以啟發。
麗質對她頗為讚賞, 幾番觀察下來, 便動了心思, 讓幾名擅書記,能編纂的女官跟著秦夫人,挑出六個陳年的案例,與大燕的律法一一結合,附以評點,再請幾位翰林學士一一校閱潤色,最後編寫成冊,留給眾人參閱學習。
此事傳入李太後耳中,第一個案例校訂好後,她特意讓麗質拿來仔細翻閱,當即感到十分驚訝,詳細問了此事的進展後,連連點頭讚同。
麗質見她果真關心此事,心裏不免十分高興,往後除了繼續親自盯著事情外,更定期告訴李太後,問一問她的意見。
如今雖已改朝換代了,可到底朝中的臣子、貴族仍多是前朝的那些,李太後地位尊崇,說話極管用,有她的關心,麗質又尋到了幾位對此事有些興趣的外臣命婦入宮來一同參加。
眼看自己費了這麽多心思的事已漸漸步入正軌,再有大半年的時間,第一批的幾名女官便能出宮,到洛陽的衙署中跟著司法、司戶旁觀日常的審案、斷案,麗質心中有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從前她無權無勢,被囿於內廷,連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哪裏有機會關心別的事?能給身邊的人多分一絲同情和憐憫,已算仁至義盡。
如今真正安定下來,借著身份做些想做的事,才慢慢體會到其中的意義與樂趣。
臨近四月,麗質的肚子越來越重,產期一天天近了,她渾身上下開始出現水腫的症狀。
這日傍晚,她從翰林院回到寢殿後,便已覺渾身虛浮酸脹,再也站立不動,才換好衣服,就忙著坐到榻上。
肚子大了,連榻也做得難受,再不能跪著,得令雙腿微分,自然垂下才好。
她腰後墊著軟枕,一麵輕輕敲打雙腿,一麵對著銅鏡卸臉上的妝麵。
望著鏡中比從前略顯圓潤的臉盤,眼中的憂愁一閃而過:“唉,也不知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生,再這樣下去,我可再不敢見人了。”
話音落下,站在門口的春月便道了聲:“陛下回來了。”
麗質轉頭望去,正好見裴濟已大步踏進殿來。
對上她的視線,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軟化的跡象,他走到近前,直接將她還在敲打雙腿的手拂開,換自己來。
麗質本來自己捶得有些吃力,此刻隻要坐在一旁,感受著雙腿上輕重合適的力道,這才覺得徹底放鬆。
“還是讓你來的好,方才捶那兩下,我已覺得手上沒勁兒了。”
裴濟抬頭衝她微笑,騰出一隻手來揉揉她的胳膊:“你是女子,天生力氣不如男子,我又是多年從軍的,力氣足得很,捶腿這樣的事自然比你合適些。”
麗質抿唇笑著,對著鏡子將剩下的釵環一一取下,一頭長發便柔柔散在一邊,鋪陳開來。
她又左右看了看,一手撫著半張臉,委屈道:“三郎,我好像變得不好看了。”
“嗯?”裴濟聞言抬頭,也跟著仔細打量鏡子裏的她,搖頭道,“怎麽會?我看,你還是同過去一樣美。”
若他看也不看,直接回答,落在麗質眼裏,恐怕會有敷衍的嫌疑,可這般仔細看過,正正經經說出來,便令人十分信服。
麗質心裏高興,忍不住又露出笑容,伸手摸摸眼前重新垂下頭改成替她按揉雙腿的男人,道:“三郎,我如今才發現,你看似一本正經,少言寡語,說起這些哄人的話,卻一點也不含糊。”
裴濟漆黑的眼裏閃過一絲赧色,隨即又恢複正經的樣子:“哪裏是哄人的話?我不過是說了心中所想罷了。”
麗質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麵上的狡黠之色一閃而過:“真的?”
“自然,你別多想。”
她立刻又換上委屈的表情,趁著身邊沒其他人,撚著自己的發梢,半真半假地低聲埋怨:“那你近來都這麽規矩,我如何能不多想?”
裴濟先是一愣,隨即才慢慢明白她指的是什麽。
自她孕期時間長了,他便聽禦醫的話,不敢再碰她,每日入睡,皆是規規矩矩的,隻管抱著她,不做別的。
這本是他體諒她,努力克製自己的結果。
他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曠了整整三月,麵對的又是這樣心愛的美人,哪裏真能忍得住?
尤其平日麵對她時,不論他再怎麽克製,到最後也都會有控製不住自己需索的時刻。
隻是他不願讓她多想,近來都是趁著沐浴時自己偷偷處理,並沒被她發現罷了。
“麗娘,你別撩我。”他一時眼神都有些變了,握著她的手極富深意的捏了一把,待將掌心的滾燙溫度傳遞出去後,又迅速移開,“我隻盼你能平平安安地生養。”
麗質托著腮望他,心裏仍想笑,麵上卻未顯露,半點沒猶豫便先認錯:“是我不好,沒體會你的好意。”說著,她主動起身,拿起一旁疊好的衣物,“今日我來給你更衣吧。”
裴濟不疑有他,伸手扶著令她站穩後,便自覺站直,伸展雙臂,等著她來解開衣扣。
起初,麗質挺著孕肚站在他麵前一步處解著他的腰帶,似乎當真在一絲不苟地替他更衣。可待外層的衣物退下,隻剩裏麵的褻衣,要將寬袍披上時,她靈巧的手指便有了不一樣的細微動作。
纖細的指尖先是不經意地劃過他的喉結,再是若有似無地撩起他的衣領,隨後又沿著領口的肌膚輕輕地遊移。
如今的裴濟像隨時能被點燃的幹柴,隻這幾下,目光便迅速幽深起來。
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分明的喉結上下滾動,伸手一把鉗住她的手腕,嗓音嘶啞道:“別動,我忍得難受。”
麗質卻沒收手,反而仰頭輕輕吻他的喉結,另一隻自由的手也順著他微微敞開的衣領悄然下滑。
“三郎,我不想見你忍得這樣艱難……”
“麗娘——”他想開口拒絕,可話到嘴邊,卻再說不出,隻能化成壓抑的歎息。
……
許久,待裴濟將一切清理幹淨,二人才相對而坐,讓人將晚膳送上來。
裴濟說起近來演兵備戰的事,又將心中設想的開戰的時機與大致的安排說了說。
“照如今的情況,大約會在今年年末的時候戰一場,恰好那時候突厥缺糧財,阿史那多畢定會蠢蠢欲動,我打算這一回將他們徹底解決,要麽驅趕到更北方的大漠裏,要麽令他們直接臣服。”
麗質認真聽著,又問了問他要派何人去,有幾成把握後,便關心地讚了幾句。接著,又說了自己辦的那些事情的進展。
裴濟也一字不差地聽著,說了兩句自己的見解。
這樣的生活,麗質覺得恰到好處。
白日二人都十分忙碌,幾乎沒時間在一起,到了夜裏,各自卸下滿身疲憊,相互依偎,說說手頭的事情,若有建議便提一提,若有煩擾也算是個發泄。二人之間,既不會因為膩在一起的時間太久而心生厭煩,也不會因為互相幹涉而產生大的分歧。
她這輩子都沒覺得這樣安定放心過。
夜裏,燈燭熄滅,裴濟摟著麗質,在黑暗中輕輕撫摸她隆起的腹部。
“算算日子,還有不到半月便要臨盆了。”麗質閉眼靠在他懷裏,低低出聲。
“嗯。”裴濟的聲音有些悶,撫摸的動作也愈發輕柔,仿佛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咱們準備得很充分,孕期裏也都照顧得極好,臨盆時定會一切順利的。”
他的嗓音有些緊,似乎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女人生產便是在鬼門關裏走一遭,他雖是個男子,卻也聽說過不少這樣的話。隨著她懷孕時間一點點變久,他最初的喜悅也慢慢轉為擔憂。
有時他也想,若她身子一直沒好,沒法生養,自己興許也不必這樣憂心。
黑暗裏,麗質看不清他的神色,卻從聲音裏聽出他的憂慮。
實則她的擔心不比他少,甚至還多了些對未知的恐懼與害怕。隻要一想到這時候的生產,幾乎全都仰仗於順產,她心裏便會突突直跳。
因此,自懷孕以來,不管多疲累,她都堅持每日在外動一動,更照著禦醫的囑咐,一絲不苟地調整腹中胎兒的位置,為的就是那一日能一切順利。
如今聽出他的緊張,她心裏卻忽然好受了許多,仿佛感受到有人在替她分擔著正在承受的一切。
“三郎,會好的,別擔心。”
屋裏靜了許久,才傳來一聲低低的應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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