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雲

  有皇帝親自下令, 芊楊等當日靠近太液池邊的宮人都被仔細審問,就連其餘嬪妃,也都有專門的內侍與女官親自前去詢問當日的見聞。


  嬪妃與宮人們或稱當時夜黑風高,雖見三人站在一處, 卻看不真切;或稱未曾留意, 不知內情;唯有芊楊一人, 一口咬定親眼見貴妃經過淑妃時, 伸手推搡, 令其落入水中,連賢妃也被連累。


  數日下來, 審問似陷入僵局。


  延英殿中,何元士得了消息便趕忙入內,湊近李景燁耳邊低語一番。


  李景燁瞥一眼坐在下麵的蕭齡甫, 揮手道:“無妨, 此事與淑妃有關,正好蕭相公也在,一並說了吧。”


  何元士遂後退兩步,抬高了聲,將審問的結果一一道出。


  “如此,除了芊楊,再沒有旁人說是貴妃做的。”李景燁帶著倦色的麵上眉宇微鬆, 雙目慢慢望向蕭齡甫。


  他自然不願將事怪到麗質身上,既然隻芊楊一人的證詞, 便不足以定罪,隻要蕭齡甫與淑妃肯鬆口, 此事便可就此揭過。


  話中暗示如此明顯, 蕭齡甫一下便明白了。


  隻是他到底有幾分不甘心。他自己的女兒, 自然自己最了解。那孩子一向是循規蹈矩的性子,若非真有人在背後動手,絕不會那樣說。


  他猶豫一瞬,隨即作恭敬狀,於榻上彎腰拱手,道:“隻一人的證詞,實在不足給貴妃定罪。況且,臣聽聞那宮人本在貴妃身邊服侍過,後來才被貶入掖庭宮,興許與貴妃本就有舊怨,隻是借機誣陷罷了。”


  二人之間的舊怨旁人都不知曉,不過眾人都愛捕風捉影罷了。


  李景燁清楚內情,卻不解釋,見蕭齡甫如此識趣地讓步,十分滿意。


  然未待點頭讚同,卻聽他接著道:“隻是,如今宮內宮外都傳陛下不分是非,一味偏袒鍾貴妃,令人寒心……”


  李景燁才轉霽的麵色又沉了下去:“看來蕭相公仍對此事耿耿於懷。”


  蕭齡甫忙將腰彎得更低:“臣不敢,貴妃如何,自輪不到臣置喙。隻是人言可畏,臣以為,陛下素來是天下人眼中堪比高祖、太宗的明君,不必因此小小一事而為人詬病,不妨再稍候些時日,待這一陣風波過去,也好堵住悠悠眾口。”


  他一向懂得陛下的心思,自然也明白如何措辭方能說動。


  果然,李景燁聽罷,頓時想起了先前裴濟曾說過的,宮外已有過一陣傳言,以為他為麗質的美色迷惑而昏聵不已。


  他沉吟片刻,終是壓下心底的焦躁與不悅,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蕭齡甫知他已聽進去了,聞言忙起身退下。


  殿中靜下,李景燁坐了片刻,不住揉著眉心,問:“麗娘這兩日如何?”


  何元士道:“老奴照陛下的吩咐,每日派人去問候,貴妃一切安好,不見異樣。今日秦國夫人攜女求見,此刻怕正在承歡殿中。”


  “朕去看看她。”


  ……


  承歡殿中,麗質正坐在案邊,聽楊夫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近來府中的瑣碎雜事。


  李景燁令她禁足殿中,旁人的往來卻不曾幹涉。大約是為了表示憐惜之意,今日何元士還親自將鍾家人也帶來了。


  隻是來的仍是楊夫人與鍾妙雲母女,並沒有蘭英的身影,一下便令她失去了興致。


  “……族中你那位才嫁給前年進士的堂妹,聽聞這兩日在婆家受了不少氣,昨日才跑回娘家哭了一場。”


  楊夫人絮絮叨叨,一麵說著,一麵小心觀察麗質的神色。


  麗質麵無表情地將茶盞放下,冷冷道:“叔母不必故意拿話來激我。禁足是陛下的意思,叔母若不滿,不妨親自去問陛下。”


  楊夫人話裏話外說的都是近來家中人過得不順,顯然是暗指她這個貴妃出了事,被皇帝幽禁,連累了家人,要她主動向皇帝服軟求情。


  鍾家封了爵位又娶了公主,雖為人不齒,卻也已成了名副其實的皇親國戚,自然也入宮赴宴,目睹了一切。合府上下都依靠她這個貴妃的榮耀支撐著,此時見她落難,自然著急。


  話音落下,楊夫人下意識想說兩句刻薄話,可又想起如今身在宮中,眼前的女子也不再是家中能容她隨意責罵的三娘,隻好噤聲,訥訥地憋紅了臉。


  一旁的妙雲卻道:“阿秭,你也忒窩囊了,平白被人害了,也不知反抗。若換作是我,絕不會坐以待斃,定要主動去求陛下開恩。”


  麗質挑眉,望著她年輕鮮麗卻帶著幾分精明的麵容,隻覺一陣好笑。


  她們雖然都認定她不會做推人入水那樣莽撞的事,可話裏話外,似乎覺得她不向李景燁主動求饒才是最大的錯處。


  明明這一切都是因李景燁的瞻前顧後與自私自利才造成的。


  她斂了眼神,細細揣摩妙雲那句“若換作是我”,這才回過味來。


  這句話,在舞陽公主新婚第二日時,她也聽妙雲說過。


  這個堂妹被父母嬌養著長大,又因從小生了一副好皮囊,雖出身不高,卻也有不少追捧者,多年慣下來,反倒令她變得心高氣傲,不滿足於現狀。


  大約宮廷中高高在上的奢靡生活已令她心生向往了。


  麗質唇邊似笑非笑,意味深長地瞥一眼妙雲,沒再說話。


  這時,殿外的青梔進來道:“貴妃,陛下來了。”


  三人遂一同起身,往屋門處去迎。


  李景燁跨入殿中,先伸手將麗質扶起,隨後瞥一眼一旁的楊夫人與妙雲,道:“你家中人難得來,一切可好?”


  麗質沒說話,目光直接望向妙雲。


  果然,妙雲半點不見怯,當即搶白道:“多謝陛下體恤,妾與家人一切都好。”


  李景燁的目光自她麵上淡淡掃過,隨後望向麗質:“麗娘,朕有些話要對你說。”


  楊夫人一聽便知這是示意她們母女離開,忙拉著妙雲起身離開。


  待旁人都走了,麗質才輕聲道:“妾還在禁足,陛下怎麽來了?”


  李景燁沒直接回答,隻牽著她的手坐下,伸手捏住她下顎輕輕抬起,仔細看了片刻,目光中帶著幾分歉意:“幸好,未見消瘦。”


  麗質將頭側開,離開他的指間,望著一旁屏風上的鳥雀圖案,問:“陛下要對妾說什麽?”


  看他這模樣便知,定不是來將她放出去的。


  果然,他先將近日審問的結果道出,又歎了口氣,道:“芊楊一人的話,自然做不得數,朕自會命人處置她,還你清白。隻是,近來宮裏宮外有許多中傷你的流言,許多朝臣對朕也頗有微詞——”


  麗質沒聽他將話說完,便從榻上慢慢起身,將一旁的窗戶推開,令寒意湧入屋中。


  “妾明白,陛下不必解釋。”


  意料之中的事,她心中沒有半點波瀾。若能趁機漸漸疏遠,更是正中她下懷。


  李景燁噤聲,望著她立在窗邊的背影被投射進來的日光照出一層模糊的輪廓,心中忽然有些空。


  他霍然起身,想上前抱她,可走出兩步又忽然停下,凝望片刻,道了聲“朕會再來看你”,便轉身快步離開。


  何元士見他出來,忙要扶他上步輦。


  李景燁心中正有些恍惚,揮了揮手,慢慢朝前走。


  如今天還未還暖,空闊的宮道上隻偶爾有內侍與宮人經過,見他過來,紛紛避讓道邊。


  直到近光順門處時,他忽然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披鮮麗衣裙,發飾海棠玉簪,額貼金色花鈿,明豔的麵龐間有三分與麗質肖似的嫵媚,正是才離開不久的鍾妙雲。


  她似乎有意等在光順門處,見他行來,滿麵欣喜地上前,躬身行禮,紅著臉喚“陛下”。


  李景燁見她過來,收斂神色,輕聲道:“你還未離去?怎不見你母親?”


  妙雲小心翼翼抬眸瞥他一眼,隨即道:“母親先走了。妾特意留下等陛下,是有話想說——”


  話音落下,她眼眶一下紅了。


  “陛下,阿秭——貴妃她不會做那樣的事,一定是被人冤枉的,陛下千萬別信她們的話!”


  李景燁垂眸看著她帶了淚的臉龐,隻覺慢慢與心中的那張臉重合在了一處。


  他不禁伸手,輕輕撫去她眼角的淚珠。


  妙雲悄悄拉住他的袖口。


  二人站得極近,看得身後的何元士膽戰心驚,生怕有大臣經過此處。


  然而不過一瞬,李景燁便忽然收斂心神,抽回衣袖,退開道:“你回去吧。朕自有主張。”


  說罷,不再看她,往東麵的延英殿去了。


  ……


  承歡殿中,青梔才小跑著回來,便忙進內室,瞪著眼衝麗質道:“奴婢看見了,四娘的確等在光順門附近,似乎還與陛下說了兩句話,秦國夫人卻不在!”


  麗質與春月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心下了然。


  夢境中,堂妹鍾妙雲便曾對李景燁有意,隻是原本的麗質也是真心戀慕李景燁,自不肯讓堂妹如願,二人鬧了一陣,最終不了了之。


  她想,如今換做自己,大約不會費心阻止吧?

  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覺得惆悵不已。


  明明是深淵,隻因裝點了珠翠金玉,被奉在高台之上,便被無數人向往。


  人人都想踏入其中。


  ……


  轉眼至二月,天氣漸漸回暖,遠赴邊疆的裴濟終於帶著數百個功勞卓著的將士,與睿王李景輝一同回了長安。


  二人甫入長安,先各自回府稍做休整後,便要入宮麵聖。


  時李景燁已領著十餘位重臣等在延英殿。一見二人,眾人便是一番誇讚。


  李景燁坐在禦座上,麵上雖帶笑,目光卻幾乎不往親弟弟身上去,隻望向裴濟時,帶著幾分真摯的讚賞。


  李景輝則始終低垂著眼,待領過封賞,又聽他說完後日在宮中設宴犒賞後,便主動請求退下,往太後處去了。


  少了一人,殿中尷尬的氣氛才緩和下來。


  裴濟頭一回與蕭齡甫並列坐在最前方,在李景燁的示意下將先前的戰況詳細敘述後,又一次受了眾人誇讚。


  就連一向謙遜的裴琰也忍不住誇了他兩句。


  然而裴濟心中,除卻戰勝的喜悅,還藏著其他。


  眾人散去時,他並未跟著退下,而是留在原處,等著李景燁問話。


  陛下多疑,特意派他去,就是要他緊盯幽州的情況,此刻他回來,定要私下詢問。


  果然,待殿中沒人,李景燁方重新問了他兩句,尤其說到睿王時,著意多問了兩句。


  裴濟有一瞬猶豫,想起方才那兄弟二人相對無言的模樣,終是沒將心底的疑慮說出,隻將軍中捉住奸細,被安義康當場斬殺之事道出。


  李景燁思忖片刻,淡淡道:“朕知道了,辛苦你了。”說罷,微笑道,“這幾日你不必忙,好好歇著,等後日赴宴便好。你帶回來的將士都是有功的,到時朕也會親自嘉獎。”


  裴濟先替他們道謝,隨即拱手道:“多謝陛下體恤,隻是臣已離開羽林衛兩月有餘,如今回來,理應盡早回到任上。臣不敢怠慢,明日便回任上。”


  方才在府中,石泉已將近來的事都告訴了他。


  此刻他急著回到羽林衛,不但是為公,更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他想見她。


  這樣的念頭令他心底空落落的,幾乎不敢抬頭直視李景燁。


  此刻,他的心裏既有渴望,又有愧疚,更有困惑與克製不住的怨怪,是對陛下,更是對自己。


  李景燁略微詫異,打量他片刻,隨即想起他一貫的性子,無奈笑道:“罷了,知道你從來盡職盡責,不肯鬆懈。明日便明日吧,橫豎交給你,朕才放心。隻是姑母恐怕要怨朕了。”


  “謝陛下。母親一向教導臣以公務為重,不會埋怨陛下。”他悄悄捏了捏拳,努力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慢慢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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