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病房裏的二人, 一直到護士給泉打上吊針後又離開,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泉是不想說,中原中也則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看著像是在發呆, 可泉卻在思考接下來的行動,以及回顧之前的發生過的事情,並以此進行自省和查漏補缺。


  實際上, 泉如果再缺德點, 他還能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設計一出意外懷孕的戲碼。


  那樣一定很有趣……但是不行。


  武裝偵探社那邊是知道自己男生身份的。


  太宰治不會拆穿他, 隻是不會拆穿他對外表露出來的無害性格而已。可性別這件事, 早在他醒來之前, 就已經被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知道了。


  隻要有超過一個人知道, 而他又沒辦法同時讓這些人閉上嘴的話, 那他就不能冒任何風險,給自己製造把柄。


  他其實是一個男生——這件事,他不光會讓如今誤會了的中原中也知道,而且還得要找個恰當的機會, 主動告訴他。


  他不能等中原中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並拿來質問自己的時候,才輕飄飄地說:“對啊,我是男生。我又沒騙你, 隻是你誤會了而已。”


  隱瞞是另一種程度上的欺騙。


  他要將中原中也整個騙過來, 就不能自己給自己設置陷阱。


  哪些信息需要中原中也自己去調查獲得, 哪些信息又該是泉主動提供給中原中也,而這些信息在什麽時候、通過什麽方式拿出來才最適合、最有效, 都得一清二楚才行。


  所以他給中原中也構造夢境的時候, 特意模糊了幾個片段。會暴露性別的部分, 他直接略過, 沒有呈現給對方完完整整的過程。


  這樣就方便他之後的“坦白”。


  不過眼下,還不是他袒露性別的最佳時機。


  病房裏的氣氛很詭異。


  中原中也覺得有些不自在。


  所以他忍了一會兒,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不過他也確實不知道說什麽,說的都是些像“你餓不餓、渴不渴”之類的小事。


  可是無論他說什麽,泉都不接話,頂多就是點頭和搖頭。非要讓這家夥開口的話,他就用那雙黑潤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中原中也,直到後者妥協為止。


  如此幾次之後,中原中也拿他沒轍了,默認了這種奇怪的交流方式。


  他歎了口氣,感覺自己在帶小孩。


  “身上還有哪裏疼沒?”中原中也托腮看著他,問。


  泉默默地低頭看著兩腿之間。


  中原中也一開始還沒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以為就是單純地逃避,不配合回答而已,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哪裏難受也別憋著不說啊。”


  聽完這話,泉抬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腿.間。


  中原中也一開始還沒在意。不過就在某個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直接從頭紅到了脖子根。


  “咳、咳……咳咳咳!”他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咳了個撕心裂肺,好半晌才緩過勁來。


  不光是他反應大,泉的臉上也悄然地浮現出了兩抹紅暈,手指一個勁地揪著腳邊的床單。


  “痛的話……咳,我讓醫生過來給你看看?”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羞憤欲死,簡直恨不得一頭撞在牆上,再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躲他個三天三夜再出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泉仍是搖了搖頭。


  中原中也徹底無奈了。


  他眼睛一瞪,語氣略帶強硬地道:“別扭扭捏捏的了,哪裏不舒服就得治!現在看著隻是一點小事,拖著拖著就成了大事怎麽辦?啊?!”


  被凶了的泉眼淚汪汪,瞧著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中原中也一噎,抬手捂額。


  這家夥怎麽跟水做的一樣……


  這要是換個人敢跟他哭哭啼啼磨磨嘰嘰的,中原中也早就不耐煩了。奈何……


  唉。


  可他對泉有耐心,也不代表他就會被這小鬼牽著鼻子走了。


  他上手揪了泉的臉一把,語氣平靜地說:“我聽愛麗絲小姐說,你喜歡吃蛋糕。乖乖做完檢查,我再帶你去吃蛋糕,嗯?”


  泉立馬抬起頭看著他。


  中原中也心想,這一招還挺有用。


  泉這回倒是開口了。因為脖子受了重傷,說話的聲音很小,也有些沙啞:“你認識……愛麗絲?”


  中原中也點頭:“她是我們首領家的孩子。”


  “首領……”泉眨了眨眼睛,“你是說,林太郎?”


  “……咳!”聽到這個可以說是愛麗絲專屬的稱呼,中原中也表情怪異地咳了一聲,糾正道,“你該稱呼他為森先生。”


  “哦……”泉無不應從地乖巧點頭。不過他話音一轉,又問:“那愛麗絲找到森先生了嗎?”


  “找到了。”


  聞言,泉看起來鬆了口氣,說:“那就好。”


  中原中也看著他,一瞬間心情有些複雜。


  這家夥是忘了,是愛麗絲將他引到商場大樓裏,所以後來才發生那些事情,還差點死在殺人犯的手裏嗎?

  怎麽就記吃不記打呢?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泉這樣心思單純點,神經大條點也不是什麽壞事。


  總歸以後有他護著……


  ……等等,他剛才想了什麽?

  他為什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中原中也隻覺得一個撞鍾“咚”地一聲,在他腦中重重地敲響,餘音回蕩,久久不息。


  「說不定以後還能成為一家人呢。」


  之前森鷗外對他的調侃再次浮現在腦海中,砸得他暈暈乎乎,都沒辦法好好思考了。


  “中也先生……中也先生?”


  泉的呼喊讓中原中也猛地回過神。


  隻不過他的反應有些大,看起來好像受到什麽驚嚇似的,把泉也給嚇了一跳。


  他憂心忡忡地看著中原中也,說:“沒事嗎?”


  將腦中的多餘想法清空,中原中也搖了搖頭,說自己沒事。


  “哦,對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來房間的主要目的,對泉說:“我給你安排了身體檢查,趁你現在精神好些了……”


  “一定要檢查嗎?我是說……”泉揪著裙角,不安地打斷他,“請、請問我可以不檢查嗎?”


  “嗯?”中原中也沒料到他會拒絕,問,“為什麽?”


  泉深呼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說:“因為……我想讓爺爺來做一次身體檢查……可以嗎?”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隨即擺擺手表示:“這有什麽,之後再給你爺爺安排一次檢查就是。你也沒必要……”


  “有必要!”泉大聲說。


  怎麽沒必要?

  要是真的來個全身檢查,他的性別不就哢哢兩下暴露了?眼下還不是告知對方的最佳時機,他才沒那麽傻。


  當然,這些話泉不可能拿到明麵上來說。


  他用力地攥緊了拳頭,聲音也揚了起來:“有必要的!中也先生本來不必做那麽多……說實話,您給了我錢,還給我買衣服。這些在您看來是小事,可是對我來說,已經做得夠多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體,所以我就想……”


  “所以,”中原中也臉色越來越黑,“你是把昨天……當成交易了?”


  “如果不是交易……”泉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聲音陡然弱了下來,跟蚊子哼哼一樣,“那……您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您究竟……把我當成什麽了呢……”


  中原中也被他問得愣了一下。


  “當成什麽……?為什麽會這麽問?”


  他有些困惑,甚至反問:“這,這不是應該的嗎?補償……”


  後麵的“補償”剛說出口,他就發現泉再次將自己的臉埋進了膝蓋中,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果然……您是這麽想的啊。可是您不覺得……補償其實也是一種交易嗎?”


  中原中也一怔。


  “因為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想要彌補,彌補完這事就過去了……是這樣的吧?這和交易有什麽區別嗎?”


  泉的發問,將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中原中也直覺不該是這個道理,可他一時半會兒竟然又說不出話來反駁,難免顯得氣短。


  “可是……”他不解地皺著眉,問,“如果補償對你來說隻是交易,那你說出這些……”


  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走到了某個領域的邊緣,再往前一步,就能到達另一個新天地。


  可他卻遲遲邁不出這一步。


  他或許是意識到了,或許是沒意識到。當他再次看向抱著膝蓋蜷成一團的泉時,沉默了。


  “就把這當成一次交易吧……”泉說話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絲哭腔,“求您了……”


  “……”中原中也的拳頭在他無意識的情況下攥緊了。


  同一時間,擂缽街某個不起眼的小屋內。


  一名男子將自己身上的囚服換下,又從持槍的黑衣人那接過了一卷繃帶,坐在集裝箱上,慢條斯理地將右手虎口上十分顯眼的紅色胎記纏了起來。


  “老實點!”


  另一名持槍的黑衣人將一個畏畏縮縮的男子帶了過來。而後者,赫然是酒吧“錨”的老板。


  見他走路磨磨蹭蹭的,黑衣人不耐煩地用力推了酒吧老板一把。後者一個趔趄,腳下不穩,直接“撲通”一聲摔在了正在纏繃帶的男子麵前。


  纏繃帶的男子眼也不抬,語氣幽幽地說:“何必行如此大禮?”


  酒吧老板瑟瑟發抖地趴在地上,訥訥不敢言。


  “好了,現在該談正事了。”男子將繃帶纏好了,這才將視線放到麵前的酒吧老板身上,“你說,那群警察到底是怎麽知道我們交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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