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3)
等車燈完全消失在視野裏,梅爾轉身打開了左眼的掃描儀。
“粒子記錄儀開啟。”
有生命的東西也好,無生命的東西也好,所有的東西都由基本粒子組成。由粒子組成的東西,在經過任何媒介時,都會有微量的記憶痕跡殘留。
這是梅爾多年前的發明,當初年輕的他就是靠著各種技術發明專利賺得盆滿缽滿的,當然,因為毛吉拉懶惰的屬性,在之後多年,他就躺在自己的功勞簿上,吃著老本,再也沒動過他金貴的腦筋——直到一腳踏空,掉到地球。
這種記錄儀,清道夫們隻要有錢,當然誰都可以用。可惜,問星河沒有。至於原因嘛……當然是這個儀器的價格堪比一個人造□□啊!清道夫們窮得連□□都想拋棄了,誰還有閑錢搞這破玩意。也就隻有梅爾這樣有錢有閑,又手握儀器專利的土豪,才會在人造□□上安裝這麽金貴的儀器。
儀器開啟,梅爾左眼視界倏忽間變了個樣子。無數的粒子攜帶著繽紛的顏色充斥著整個地下停車場,有人的影像,有車的影像,有動物的影像,甚至有各種物品的影像,混雜在一起,仿佛另一個世界出現的鬼魅,摻雜融合,做著各種各樣的動作,正是這些影像的主人曾經留下的痕跡。
這裏曾經是倉庫,大概是一兩年前才將東西全部搬走,所以留下了許多貨物的痕跡。但粒子的記憶並沒有那麽長時間,到現在,很多粒子已經散去,也有很多粒子已經沉澱,更多的粒子被其他人和動物的行為摻雜分解,隻留下了淡淡的虛影。
他先開啟了初始掃描,所有的影像全部交錯在一起,亂七八糟,鬼影重重,根本看不出什麽確切的東西來。
接著,他開啟了分層掃描。第一層先屏蔽了年代久遠的暗淡粒子痕跡,比如半年以前的倉庫貨品和人員;第二層屏蔽了動物的痕跡,比如老鼠和貓狗之類;第三層屏蔽了各種車輛的能量痕跡;第四層又屏蔽了無能量物品的痕跡,比如桌椅欄杆家具等。
最後,剩下了幾百個人類活動的粒子痕跡。
他在這龐大的地下停車場內走著,一個一個地甄別著那些痕跡的出處。
這裏已經很久都沒什麽人到來了,在這裏的人影很多都是重複的,就是某一個人重複地出現在這裏。人影們有的背著工具包,有的扛著各種用具,粒子記憶的尾巴拖曳在他們身後,昭示著他們來來去去的路線。
在這些亂七八糟、互相糾纏的粒子記憶中,梅爾看到了一道特殊的粒子痕跡。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留下的痕跡也比人類的影像淡的多,也不帶碳基粒子的顏色,而是像一道灰色的信號彈留下的拖痕,從門口到醫療床,又從醫療床到窗口,重複。
這是無基生物的痕跡。那個被問星河送到審判星的無基生物白秋月,若是她的話,留下的必然是這種痕跡。
接下來的問題就好辦了,他跟著這道痕跡反複查看,用儀器分析粒子衰減時間,確定了粒子正是兩個月前留下的。再根據痕跡時間,隔離所有其他時段的痕跡,終於隻剩下了幾個可疑的影像。
一個男性,背著工具包。
一個女性,拉著個行李箱。
一個弓背老人,手中拿著巨大的鑰匙板。
這三道痕跡,和無基生物的痕跡交際均超過百分之三十,並在醫療床附近停留過。
男性痕跡在醫療床頂上的燈泡附近、周圍拉線接口附近,以及整個地下停車場有電物品的附近均有停留。應該是個電工,也或許,被人雇傭來專門為機器扯線。
女性在醫療床邊有停留痕跡,但因為男性痕跡和老人痕跡的幹擾,看不清她在那裏幹了什麽,或許隻是休憩片刻,便離開了。
老人痕跡大部分時候都帶著那個巨大的鑰匙板,唯有一次,弓著腰推著一輛平車,平車上一團黑色痕跡,他將平車停在了醫療床的位置,在一片亂七八糟來回重疊的痕跡中,可以推算出他大概是在安裝醫療床和機器。
梅爾關掉了記錄儀。粒子痕跡的特征已經記錄,隻等他找到對方,印證痕跡的來源,就能找到背後之人的身份和下落。
不錯,梅爾並不是沒有後手。
他要保護盈盈,絕對不是說說而已。
布達薩雅星球的前車之鑒還在那裏,殘留下來的痕跡,有巨量空間扭曲的跡象,連附近的星雲都受到了巨大的影響。
可見,對方是在研究被星盟嚴厲禁止的空間扭曲技術。
這樣的技術,在星盟,是絕對不允許的。這已經不是普通違法的程度了,而是將做實驗的星球當成了隨時可以丟棄的小白鼠,對居民的生命漠然視之的結果。
這麽多年以來,星盟之所以一直允許發展空間躍遷技術,卻不允許研究空間扭曲技術,是因為這兩個技術完全不同,危害程度也一個天一個地,根本不在一個量級。
空間躍遷技術以蟲洞的方式在兩個點之間建立子空間通道,如今星盟的蟲洞技術已經非常成熟,所以非常安全。問星河用的空間折疊布包,方成雲身上裝自己原身腦子的空間折疊技術,其實嚴格說來並不是真的折疊,而是使用蟲洞技術製作的子空間袋,看起來有點像折疊了空間的產物,但事實上卻是在“空間”開了個洞,通往一個小小的子空間,和所謂的折疊或者扭曲毫無關係。
這樣的技術安全,可靠,便攜,就算失敗或故障,也隻是空間內的物品湮滅,不會影響空間之外的東西。
而空間扭曲技術的原理,卻是使空間在強大的重力下發生扭曲,讓一個時空坐標直接跳躍到另外一個坐標。
這個原理可以想象成,是將一張紙折疊,紙張這一頭標注的A點和那一頭標注的B點直接相連,可以從A點立即到達B點。由於空間扭曲的原理是在宇宙尺度上改變一個大範圍的維度平衡,成功時兩個空間會有瞬間融合,不像蟲洞那樣可控,所以在試驗中經常導致巨大災難的發生——比如布達薩雅星球和蜘蛛-98787星雲的結局,豈止是慘烈可以形容。
地球上為什麽有這麽多的清道夫,當然不隻是因為地球上出現了空間扭曲的傳送痕跡,還有這些空間扭曲的痕跡,攜帶著和布達薩雅星球毀滅時出現過的同樣波頻!這說明它們根本就是一本同源的東西!發生在布達薩雅上的事情,終有一天會發生在地球上!
雖然對方這次明顯是有了經驗,在地球上的所有實驗都精心控製在一個比較小的範圍內,但空間扭曲技術要是真的如此簡單就能控製,哪裏還需要星盟多年以來的嚴厲打壓!空間扭曲是很不穩定的,總會出問題,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所以方成雲對梅爾的自作主張非常惱怒,還說出“若是對方報複性地做出我們無法解決的事情,那你的盈盈,必定將是其中一個犧牲品”的話來。
這並不是威脅,而是放任下去的話,地球毀滅是必然的結果。造成空間扭曲的罪魁禍首可能不在意,從他所用的主要下屬竟然是個無基生物看來,他也是非常注重自己安全的,很可能已經找好了退路。
最終倒黴的,也不過是這些科技低下簡陋,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正處於怎樣危險境地的地球人而已。
哦,可能還要加上問星河他們這些窮困的清道夫。
梅爾既然要保護傅盈盈,就不能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他首先要保證傅盈盈當下的安全,但也不是說這件事就不再追究。
他是最懶惰的種族毛吉拉,如果不是為了傅盈盈,他根本無需來當清道夫。在他們種族裏,幾百年都沒出過一個清道夫,不就是因為這個工作吃力不討好麽?以他們的智能而言,如果想要報酬,哪裏需要這麽麻煩。
當初在地球上滯留了那麽久,其實也隻因為消息不對等,他失足跌落之前,地球上尚未出現大範圍的空間扭曲,到地球來的偷渡者也少得可憐,他還以為根本不會有清道夫出現在地球上。等他知道有清道夫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傅盈盈身邊,和她處出了深厚的情誼,一時竟被困住了腳步。
如果他早知道地球上有清道夫,或者他的智慧核光腦係統沒有在跌落時損壞,不出三天就能離開,又怎會在地球上停留三十五年。
做完粒子記憶檢查,梅爾又走到了剛才被問星河打壞的金屬門前。那裏應該是直通上方的一個電梯,隻不過因為此處商場成了爛尾樓,電梯最終也沒裝,打開封閉的鐵門後,裏麵是被堵塞的向上的通道。對方從這裏將那個機器吊走,又將此處堵死,認定了他們無法從此處追蹤,等他們在這個停車場裏七繞八繞地追出去,對方早就跑得不見影子了。
梅爾再次打開粒子記錄儀,關閉一天以上的記憶圖層,摒棄現有物質圖層,果然能看到機器的痕跡升上了電梯井。然後,他關閉了記錄儀,打開色染功能,在粒子痕跡上鋪撒了一層色染追蹤粒子,這些粒子有感染複製功能,隻要找到相似的粒子,就會追蹤感染,直至追蹤至源頭。
他伸出手,手指上的銀環戒指折疊、散開、折疊、散開,幾次之後,打開了便攜子空間,從中伸出了牙簽般大小的掃描儀。掃描儀越過堵塞的雜物,掃過所有粒子記錄儀記錄的色染痕跡,最後追蹤到了地麵上,融合並記錄了所有粒子改變的痕跡。
現在,隻需要去找對方的老巢就行。
梅爾皺著眉頭想。問星河和方成雲作為清道夫可真是不稱職,這麽長時間,這麽簡單的工作,竟然到現在都找不到罪魁禍首的痕跡,隻能說,果然是腦子和身體比例不足的單純種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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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富有又聰慧的種族,放下一切來地球做打工人,嘖!感天動地!請方成雲同誌好好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