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饒(3)

  醫院專門派出了急救車送他們回家。


  一到地方,問星河就很自然地先下了車來,要去把方成雲抱下來。他們出院就是這麽幹的,就跟現在一樣,同樣收獲了一波隨同醫護人員難以置信的目光。


  方成雲卻打開了他的手。


  問星河:“怎麽著?你打算走進去啊?”就算他是個外星生物,也知道不能把方成雲已經全好了的事情暴露在他人麵前啊。


  方成雲揮手趕他:“你別在這兒礙事。”


  問星河默默走到一邊,就見家中做飯的那位保姆阿姨推著輪椅忙忙走了過來。


  方成雲又不耐煩地跟問星河招手,讓他來給自己幫忙。問星河滿心委屈,卻還是將他扶了下來,放在輪椅上推了進去。


  慈愛綜合醫院的急救車,帶著他們表情一言難盡的醫護人員嗚哇嗚哇地離去了。


  晚飯已經坐好,按照八人份做的,正在飯廳的桌子上冒著熱氣。


  進了飯廳,方成雲便讓其他人都先回去。


  保鏢們都應了,很快紛紛離去。


  走在最後的保姆阿姨卻有點擔心,都出了門,又折回來:“先生,你身體還不方便,這位問先生也太年輕了,要不今晚我……”


  方成雲一舉手,阻止了她的聲音。她也就不再說話,也轉身走了。


  轉瞬間,這棟大房子裏就又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問星河之前從未注意過,今天所見,實在讓他歎為觀止,嘖嘖讚歎道:“不愧是大□□主義土豪!”這獨斷專行的程度,比教官本人還厲害。


  方成雲瞪了他一眼。就這人的行為作風,要是來當他的下屬,不到一天他就要把他辭了!哪還有機會讓他在這兒抱怨!

  現在整棟房子裏已經沒有別人,不會再有人看到他飛速愈合的奇景了。方成雲確定了這一點後,撐著輪椅站了起來,將那隻包裹了石膏的左腳在他貴重的地板上猛磕了幾下,石膏就被磕鬆了。他的腳在裏麵靈活地扭動,很快就從洞洞裏抽了出來。


  他赤腳站在地毯上走了兩步,所有的感覺和功能都一切正常,沒有問題。之前被壓扁的部分也都已經恢複,腳趾正透著健康的血色,可見治療機器人的治療效果十分成功。


  他走到了飯桌跟前,壓根沒與問星河讓一讓的意思,就開始埋頭吃起來。


  問星河也不需要他讓。在方成雲辛辛苦苦做手術的時候,他自己跑去醫院的飯堂吃了個飽,還把帳記在了方成雲的名下,現在他一點也不餓,身體裏的儲存器也沒有位置可用,就坐在他對麵看著他吃。


  治療機器人的運行是需要能量的。檢查也就罷了,在各種物質轉化和修複期間,使用的能量大得驚人。以治療機器人本身的體型,它根本攜帶不了可以維持的能量,所以一般使用的是患者本身的內部能量。比如他的血,他的肉,最危急的時候甚至他自己的骨,都可以轉化成治療機器人的能量。


  為了一隻腳,險些被機器人掏空的方成雲風卷殘雲,不到二十分鍾就將八人份的飯菜全部吃光,這才稍稍補回了精力。


  見他被治療機器人抽走的能量終於補回,問星河感歎道:“所以說,地球人真是麻煩,連身體也麻煩,一不小心就得掉坑裏,你看看你這次的事兒,竟然會和一個死掉的植物根係談戀愛哈哈哈哈哈哈……”


  方成雲冷冷地道:“癡迷是任何生物都會有的感情。”


  問星河可不服氣了,認真道:“我才不會像你一樣為個死掉的植物真情實感呢!”


  方成雲擦擦嘴,將濕巾放下,淡然道:“你以前的直播,我都回放看過了。”


  “那又怎麽……”問星河的聲音突然卡在了喉嚨裏。


  “你對冰皮星種,還真是,正常的癡迷啊。”方成雲淡淡嘲笑道。


  問星河不說話了。


  那個冰皮星種真的是非常非常漂亮!非常非常符合他的審美!就算他是個不需要伴侶的單性生殖種族,也並不妨礙他對於這樣美麗的生物產生奇怪的癡迷!


  ……好吧,其實說起來,他作為一個星盟人,和地球人之間的區別,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大。


  方成雲道:“地球人也好,星盟人也好,你總是將這兩方麵完全割裂,認定了你們之間有絕不能打破的厚重壁壘。但是,”他看著問星河,低聲說,“其實,區別並沒有那麽大。”


  星盟不會因為藝術品而癡迷。


  卻會因其他的東西而癡狂。


  地球人之間也許比星盟人擁有更多的關愛和深情。


  卻也有像星盟人那樣冷漠而孤獨的靈魂。


  “不要以為你自己是星盟人就比地球人高一等。不過是進化的階段不同,發展的方向不同罷了。在最基礎的設定上,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方成雲總結。


  問星河不說話了。


  因為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有什麽話好反駁。


  被老師教育到啞口無言的問星河強行轉移了話題,眼神飄忽,硬生生道:“那我們今晚去那個李老板家裏?”


  方成雲用抬抬眼皮:“去幹什麽?”


  問星河道:“不去李學棟家抓他嗎?”


  方成雲冷冷地哦了一聲,道:“把這些都收拾了。我要去睡覺。”


  問星河氣了個倒仰,把吃得幹幹淨淨的碗盤都摞得高高的,一股腦扔進了水池——這就是他所謂的“收拾”。然後就又衝進了方成雲的房間。


  方成雲正在洗澡,聽到他咣咣咣的敲門,煩的不行:“你就不能消停會兒?等明□□不行!”


  問星河急道:“你是沒有任務就沒有壓力啊!可我不一樣!這要萬一是偷渡者呢!我們今晚不去的話……”


  “今晚不去,就有其他偷渡者來搶你的功勞?”方成雲反問。


  問星河更急了:“說不定呢!光地球大中華區的清道夫就有好幾十!萬一別人也發現了呢!”


  方成雲:“……”大中華區九百多萬平方公裏,擁有34個省,交通狀態比起星盟最偏遠的星球都慢如蝸牛,幾十個清道夫撒出去,連丁點兒水花都沒有,除非有上級清道夫的聯絡,否則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麵,更何況是湊巧遇到一件事。


  但問星河實在是太急了,壓根不會聽他解釋的。他隻得道:“你明天早晨就知道了,滾!”


  問星河:“……”委屈!可憐!無助!

  ……但能吃。


  他氣憤地下樓去了,決定今晚就把他家冰箱裏的東西都吃完,才不管他自己這個身體的食物儲藏器夠不夠呢!

  第二天早上,問星河因為前一天晚上吃得實在太多,儲藏器都撐壞了,以至於他修了半夜,早晨九點了還睡著起不來。


  方成雲早早就醒了,在落地窗前喝咖啡看報紙,等著保姆阿姨把早飯做出來。


  阿姨一邊整理冰箱還一邊嘟囔:“我昨天都把冰箱填滿了呀,怎麽這一下子就空了?先生,是不是你門口那些保安又跑來偷吃啦?就算值夜班辛苦,也不能偷啊!我給您買的補骨頭的排骨都不見了!”


  方成雲:“……沒事,是我允許的。”


  保姆阿姨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這個時候,保衛隊長帶了一個人來了。


  方成雲看著那個跟在保衛隊長後麵,臉都要皺成苦瓜的禿子,他腦袋上僅剩的幾根毛如今已經掉得幹淨,身上哪裏還有昨天的春風得意,整個人都抖成了篩子。


  他笑了笑,對保衛隊長道:“把問星河叫下來。”


  保衛隊長看了一眼他的腳,穿著露趾的拖鞋,腳趾顏色粉紅,形狀正常,一點也看不出受傷的樣子。可他昨天明明傷得那麽嚴重,聽其他人說,老板剛做完手術路都走不成,連麻醉都沒過呢,就包著個巨大的石膏就非得出院,還帶了個完全沒有醫療背景的“天師”回了家,而且還不讓人陪,醫院都說,老板十有八九要殘了,不能接受,才會有這種不可理喻的反應。


  那這又是怎麽回事?


  ——難道還真是那個“天師”有辦法?就像當初救醒老板一樣,用他們不知道的仙術救回了老板的腳?


  但保衛隊長並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就像什麽也沒看到一樣,轉身上樓去了。


  李學棟微微弓著腰,謙卑萬分地對方成雲笑:“方總,實在對不起,我真不知道那人居然這麽喪心病狂,得不到藝術品就去襲擊您!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幸虧您沒事,不然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啊!”


  他一雙綠豆眼上下瞄一瞄,沒有發現方成雲身上有什麽傷,那昨天的傳言都是假的嘍?什麽為了保護他的道士小情人,被那犯人撞得滿身是血,人都已經殘廢了之類……


  他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人要是真殘了,別人他不好說,他自己絕對是死定了。


  方成雲笑而不語。


  問星河打著嗬欠從樓上走下來,一眼就看見了李學棟,頓時剩下的十幾個台階也不走了,直接從欄杆旁一躍而下,幾步就竄到了他麵前。


  跟在他後麵的保衛隊長差點嚇出心肌梗塞。


  “李學棟!”問星河高聲道,“你那個畫廊裏到底放了什麽毒品!你給我老實交代!”


  李學棟聽他張口就是毒品,還以為這就是方成雲的報複,嚇得好險沒當場尿了褲子:“不不不……不是,大師,我沒有……”他撲通一聲跪在了方成雲麵前,涕泗橫流地喊:“方總,方總!您說句話啊方總!昨天的事情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個人喪心病狂不關我的事啊!我也是受害者啊方總!您不能一句話就定我死刑啊!”


  方成雲給了保衛隊長一個眼神,保衛隊長點點頭,走到門外去了。


  方成雲又低頭看向李學棟,那張臉本來就夠難看的,這會兒扭曲中又帶著鼻涕眼淚,更醜得令人難以直視。


  他淡淡道:“那個風水大師,到底給你的畫廊加了什麽東西?”


  問星河趕緊追加:“你最好說明白,不要有遺漏。”


  李學棟沒想到他追問的竟然是這件事,趕緊道:“就像我之前說的,我說生意不好,他就給我加了橫梁嘛,說是改改風水……對對,不隻是這些東西,張天師還給了我一百多個符咒,讓我貼在每一個作品的背麵。又給我寫了張紙條,讓我到哪個地方去取木頭,免費,回來以後按照他說的當做橫梁安裝在頂上。我哪兒相信這個!但他都說了免費,我們都困難成那樣了,反正免費的東西,試一試又有什麽關係?我就按照他說的做了……我畫廊裏真沒有毒品!那些橫梁,雖然木頭有點舊,但真是好木頭!實心的!絕對沒有毒品!”


  問星河和方成雲對視了一眼,問:“張天師是誰?”


  李學棟在自個兒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出一個名片夾,翻開其中一頁,道:“就這個人!”


  他把那一頁取了下來,放到方成雲麵前。


  那就是一張很普通的名片,正麵寫著“張子正-天師”,下麵一串電話號碼。背麵寫著“看風水,看麵相,定乾坤,修陰宅……”好長一串兒看不懂的名詞。


  問星河直接抽走,正反看了看,又問:“這個人住在哪裏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李學棟忙道,“他就住在城南那邊的柳子街88號!我可以帶你們去!”


  方成雲道:“這隻是其中一件。還有,你把畫廊的鑰匙交出來,一會兒等我派人取的隔離衣到了,會有人去你的畫廊,取一些樣品。你放心,我以人格保證,絕對不會傷及你的財產。”


  李學棟有點猶豫,但很快就硬是扯出了一個笑容:“看您這話說的!我懷疑誰也不會懷疑您呀!就是……”他看了問星河一眼,“方總,不是我說話難聽,那個……那個張天師,可真是有大本事的人!我親眼見過,他赤手空拳這麽一揮,就把一個大男人甩出去了!他可和那些不專業的騙人道士不一樣。我,那個,就是跟您建議一下,好好跟張天師說,可別傷了和氣……”


  方成雲笑了笑,沒說話。


  李學棟搞不懂他是明白了還是不明白,又訕笑著解釋:“那個,另外,畫廊是我和我妻弟開的,平時的運營都是他來做,我就偶爾去一下,我是真沒鑰匙……那什麽,我現在就給我妻弟打個電話,他在那兒門口等著,您派的人去了現在就能辦事!”


  方成雲點頭默許,李學棟趕緊打電話去了。


  趁著機會,問星河趕緊問方成雲:“你昨晚一直說讓我等到今天再說,是不是知道他要來?你怎麽知道他會來?”


  方成雲把報紙收起來,道:“我們出車禍的地方距離他的畫廊不遠,事故造成了那麽大的聲音,後來又是警車又是救護車,他就算是個傻子,也該知道出事了。他隻要稍微打聽打聽,就能聽說我們和那個人撞車是怎麽回事。


  “你也看到了,光咱們本地因藝術品而發生的暴力事件的報道有多少?沒報道的又有多少?而這裏麵又有多少和他有關?我就不相信本地的警察沒有跟他說過。就算沒說過,他本人也應該對此心裏有數才是。


  “前後想想,傻子也猜得出這件事的根源肯定是在藝術品上。他就算什麽也不做,這事兒也有他一半的鍋。更何況是他偷偷把東西塞到我們車上的——在已經知道這些藝術品可能造成暴力事件的情況下,還敢用這種方式討好我,這件事他至少要負百分之八十的責任。所以他不會待在家裏等我們去興師問罪,必然要先到我這裏來認罪,求得寬大處理,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問星河……


  問星河覺得眼前這人真是好厲害的樣子。


  “怪不得你能在地球上賺這麽多錢!原來你真的挺聰明的!”問星河歎服。


  方成雲:“……”被這個明顯有文化隔閡的外星人誇獎聰明,他怎麽一點也感覺不到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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