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屍啊!(1)
劉炳東家。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前來祭拜的親友們已經離開,隻剩下幾個堂侄子外甥之類的在幫忙守靈。劉炳東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也是才趕回來不久,根據當地的風俗,她們作為女性是不需要、也不準許守靈的,這時候正和她們媽媽在臥室裏休息。
由於那三個和尚正在靈堂裏念經,守靈的男性親友們也沒有都擠在靈堂裏,就在旁邊客廳裏喝茶說話。
小和尚念了好幾個小時的經了,早就已經口幹舌燥,師父又不準他喝太多水,不然給人超度著亡魂,自個兒還不停去廁所算怎麽回事。
他有點不開心地敲著木魚,緊了緊身上的袈裟,嘴巴動著哼著經文的曲調,眼睛卻忍不住四處亂轉,那些經文半點也沒念進腦子裏去。
供桌上擺著雞鴨魚肉、大白饅頭,還有各種酒液飲料,每一樣都是今天才擺上去的,稍微有點發幹,但是看起來就特別好吃的樣子。小和尚覺得自己都不需要熱一下,直接拿起來就能吃得下去。
距離上次吃飯已經是傍晚六點的事了,到下次的夜宵還有2個小時。據說是喪事人家子時開火啟灶不吉利什麽的,所以都要避開這個時間。這會兒小和尚又餓又累又渴,他才十四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種饑餓對他來說簡直是在痛苦不過的事了。
中年和尚聽見小和尚哼哼就知道他什麽情況,這孩子年紀太小,做這種事有點太難為他了,但他的親傳弟子就這兩個,這種有大好處的喪事超度工作,他不帶自己的親傳弟子,難道要帶別人的弟子麽?
他停了念經,瘦高和尚也停了下來,他們兩個同時看向小和尚。小和尚沒注意他倆都停了,還搖著腦袋在那兒晃晃悠悠地哼哼,一直哼了有半分鍾,他才發現不太對,睜開半隻眼睛偷看師父。
中年和尚虎著臉哼了一聲,看著小和尚衝他傻笑的臉,使勁拿指節彈了小和尚的光腦門一下。
瘦高和尚比小和尚大了有十歲,雖然對外人凶狠又刻薄,但對自家人卻完全不是那回事。對於這個小師弟,他一直是將他當自己孩子養的,趕緊伸出一隻大手擋住小和尚的禿頭,道:“師父別生氣,咱們念了好久了,也該休息一會兒。靜明一會兒就會好了。”
小和尚正明被彈得淚眼汪汪,看著中年和尚靜清的眼神特委屈。靜清重重地又是一哼,卻隻說了一句:“休息半個小時吧。”
瘦高和尚正行知道這是允許了,便揉揉正明被彈得有點發紅的光腦殼,拉著他去外麵喝水休息一會兒。他今天被問星河踹飛了出去,但奇異地並沒有受傷,這會兒走來走去也沒有覺得哪裏不適。不過他還是一邊走一邊揉著胸口,總覺得自己都飛了那麽遠,不該一點傷都沒有的樣子。
小和尚道:“師兄,你是不是還疼啊?那個道士也太狠了,你當時都飛出去了。”
正行想起自己想挑釁不成,反被教做人的一幕,臉上掛不住,便轉移了話題使勁拍他腦門:“你這小子是不想吃飯了吧!”
正明趕緊捂頭閉嘴,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靜清坐在那裏沒有離開。他不是不餓,也不是不累,但現在的生意不好做,和尚生意更不好做。徒弟年紀小可以不穩重,但他作為他們的師父,就算難受得要死,也不能表現出來。
不能隨時表現出高僧的樣子,以後的生意從哪裏來?
他隻在蒲團上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腳,讓發麻的肢體稍微舒服一點。
這間作為車庫的靈堂中,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隔壁客廳裏說話的那些男性親友們似乎也累了,許久都不再發出聲音。周圍很安靜,隻有偶爾從背後吹入的夜風帶起一些紙錢或者招魂幡,發出撲拉撲拉的聲音。他伸展手腳的時候,甚至能聽到自己的骨節在哢哢作響。
真是老了。他想。上次到那家做法事的時候,骨頭還沒響成這樣呢。果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嗎?
可是當他伸展完畢,又坐回蒲團上,卻依然能聽得見骨節哢哢作響的聲音。
……不,這不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聲音!
這靈堂上東西那麽多,大概是風吹到了什麽吧。靜清不在意地想。他參加這種喪禮多了去了,雖然每天都在口口聲聲超度亡魂法事救人的,但他一次也沒見過鬼,也從來不相信那些東西。
作為新時代的和尚,隻要忽悠得別人相信了就行,自己信不信的……地球都要進入太空時代了,還相信上帝安拉佛祖掌握著一切真理?都不覺得邏輯死嗎?
就靜清自己整天做的這些事,要是有鬼,還不早就入夢來掐死他了?他至今都還好好的,那隻能說明這些東西是完全不存在的!
他這麽想著,耳中的哢哢聲突然停了,緊接著是很大的“哢”一聲,他的鼻端頓時聞到了一股惡臭。即使車庫沒有門,外麵的風隨時進出毫無阻礙,那味道還是把他熏得當場窒息,身體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這是怎麽了?廁所炸了嗎?祭品臭了嗎?冰櫃變烤箱直接把屍體煮了嗎?
虧得車庫沒有門,那味道來得凶猛,散得也很快,靜清差不多倒在地上失去了五秒鍾的意識,那股味道就逐漸散了,雖然還是能聞到很難聞的味道,但是比起剛才毒氣一般的恐怖濃度,現在也隻是比廁所臭十倍而已,就像剛剛啟封的硫磺礦的味道,已經算不得什麽了。
也幸虧靜清原本就是坐在蒲團上的,向後倒的時候隻稍微在地麵上被撞擊了後腦殼,傷情並不嚴重。
靜清好半天才顫巍巍地坐起來,總覺得這一股毒氣熏陶後,壽命都減少了幾年。他坐在蒲團上,腦子一片糊塗,一時甚至想不起來自己這是在哪裏,要幹什麽。
他的腦子轉得很慢很慢,很久之後才想起了一切。
哦,對了,我是來超度賺錢的……
但他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忽然就什麽都不在意了。那些東西……那些東西……他是怎麽想的啊?那些沒用的東西,和他又有什麽關係了?什麽超度的生意,什麽爭奪報酬,什麽弟子的管教,什麽什麽……那些在前一刻還仿佛很重要,重要到他不能放棄的東西,他忽然就覺得,毫無必要了。
他憑什麽要為了那些事情,把自己累得渾身不舒服啊?
靜清這麽想著,在蒲團上箕踞起來,這種難看的姿勢他以前是絕對不會做的,但現在,他覺得舒服就行,別人怎麽看,和他有什麽關係?
他記得小和尚經常上網,說這種狀態就叫“佛係男子”,那他這是超脫了?真成佛了?嗯無所謂了,佛不佛的又能怎麽著吧。
棺材“哢吧”一聲,打開了。冰棺上的鎖,由於內部強烈的力量推動,直接連著鎖葉脫落,飛了出去。
劉炳東慢慢地從棺材中坐了起來。
他頭衝著外側,坐起來的時候,靜清隻能看得見他的後腦勺。但他很快扭過了臉來。不是正常人的扭臉,而是將腦袋慢慢地轉了180度,仔細看了看周圍。他的眼睛沒有黑眼珠,睜開的眼中隻有眼白,卻似乎絲毫也不影響他的視力。他看了一圈,發現隻有一個佛係老和尚坐在那裏看著他,不過就算看到了他,也沒哭沒叫,就是安靜地坐在那裏。
嗯,很好很好,一來就碰到個不錯的地基,不必一上來就殺人。
劉炳東慢慢地從棺材中爬了出來。他的肢體由於長時間的冷藏而有些僵硬,但在脫離冰櫃之後,明顯一點點地更加柔軟靈活。
隻是,無論他怎麽活動自如,這個身體也明顯不完全歸他所有。他走動起來的時候,手腳軀幹都特別特別的不協調,就好像有好幾個人在控製著他的身體,有的往前,有的往後,配合極差,以至於他很艱難才能維持住平衡。
他穿著臃腫的壽衣,用著奇怪的姿勢一扭一拐,慢慢走向靜清,全是灰白的眼睛裏仿佛有些黑點在跳來跳去,宛如許多有著自己想法的眼珠子,貪婪地盯著靜清。
靜清很這會兒確實感覺自己很超脫很佛係的樣子,什麽事情他都不在乎,然而奇異的是,在這種狀態下,他的理智卻還在。雖然隔著一層朦朦朧朧的紗,什麽都無所謂的心情下,他的理智很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個被什麽妖怪控製的東西,或者,是起屍的僵屍。
這玩意兒很危險啊。他漠不關心地想著。然而他很快就又想起了兩個弟子。他自己不是很害怕,可那兩個無能的弟子不行啊。尤其是那個小的,被嚇到以後就哭得特別慘,到了晚上就得求師父或者師兄收留,打擾他們睡覺,特別麻煩。
眼前這個起屍的怪物也好麻煩啊。
是眼前這個怪物麻煩,還是弟子的麻煩麻煩呢?佛係和尚想了幾秒鍾,決定佛係的自己根本不需要浪費腦細胞思考,他所有的細胞都告訴他不必思考呢。他於是就真的放棄了思考,身體卻行動得愈發順暢,伸手拿過距離自己最近的燭台,將上麵兒臂粗的白色香燭拔了下來。
劉炳東眼中的黑點跳得十分活躍,他的每一段肢體都仿佛被一個不同的意誌控製著,雖然大家都有著自己的想法,卻都堅定地走向靜清。等它們——或者他——走到靜清麵前時,一把伸出怪異扭曲的雙手,抓住了他毫不反抗的肩膀,張開了大嘴。
劉炳東的嘴好大好大,大到黑洞洞的口腔都被強行扯裂開來,一口的利齒向著靜清油光鋥亮的禿頭咬了下去。
在他即將咬住靜清的同時,靜清舉起燭台,一隻手把還沒滅的香燭塞進劉炳東的嘴裏,另一隻手把燭台長長的尖刺捅進了劉炳東的眼睛。
劉炳東沒有發出聲音,但他身上卻有無數仿佛慘叫的聲音響起。
他被刺穿的眼眶中沒有血液流出,卻有許多白色的粘液,摻雜著黑色的東西從傷口裏擠出來,那些黑色的東西沾到空氣後不久就開始發出嗤嗤的響聲,慘叫的聲音更大了,但那聲音卻更像是虛幻的,帶著無力的回音,和那些黑色的點點消逝在空氣中。
靜清所能做的反抗也就這麽多了。如果他腦子還清醒,自然知道這是趁勝追擊的好機會。但他的理智並沒有和他體內那個佛性和尚商量好,兩邊拉扯的結果就是他就戳了那一下,接著就不動彈了。
這就造成劉炳東不僅有時間用扭曲得怪異的手拔掉眼睛上的燭台,還來得及拔出嘴裏的香燭,插進自己眼睛裏,將那個大洞嚴嚴實實地堵住。然後他施施然地抓住動也不動的靜清,再次衝他張開了大嘴。
一高一低,兩聲驟然發出的尖叫劃破了夜空。
在客廳裏閑聊打瞌睡的幾個年輕人猛地清醒過來,發現是那些和尚發出的聲音,頓時都從坐著的地方跳了起來,向那些和尚所在的靈堂蜂湧而去。
當他們站在靈堂外,看清裏麵的狀況時,所有人都傻住了。
劉炳東,活過來了。
——嗯,大概是活過來了吧。
※※※※※※※※※※※※※※※※※※※※
死而複生,星盟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