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桃符
“總共十二兩零八錢。”
顧南桑放下手裏的筆,歎氣道:“這是我們從賣蘿卜餅開始,直到昨日廟會完的結餘。”
對比她的失望,許氏卻是大吃一驚:“這麽多?”
要知道,顧從之生前考中秀才,朝廷每年發放四兩銀子,已經足夠一家人省吃儉用大半年。顧南桑開始經營這份生意,時日也不過兩個多月,竟然就是如此大一筆巨款。
顧南桑搖頭道:“娘,這哪裏多,處處要用錢,這點連開銷的零頭恐怕都不夠。”
相比之下,顧東青已經比較滿足了,他笑了笑:“錢都是慢慢掙的,不必心急,如今能讓家裏寬鬆許多,已是不錯了。”
許氏也點頭,欣慰道:“我的桑兒真是了不起。”
顧南桑把記賬的本子放在桌上,凝眉道:“前段時日我去安平城的西街打聽了,一個像樣的門店,一個月便要三兩銀子,若要買下,更是要上百兩,我們想要在城中立足,不是那麽容易的。”
許氏聽了,有些猶豫,但還是道:“桑兒,其實……荷花村也不錯,若能在此安居,不去城中也無妨。”
顧南桑握住她的手,殷切道:“娘,荷花村是我們的根,也是我們的退路,若將來生意不成,自然還能回來。但如今我們處處需要用錢,不久之後北槐還要去童生試,若他考中,村裏的私塾如何能跟上他的學業?唯有去城中,才能方便他去府學或是縣學,我們也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她這樣一,許氏便鬆動了,雖然眉宇之間仍有些憂色,卻沒有再反駁。
周清蕭在旁聽著,本是隨意地瞥了一眼賬本,卻一下被上麵稀奇古怪的數字給吸引住了。
他卻不知道,顧南桑記賬是圖方便,寫的自然是阿拉伯數字,草稿紙上也是列的最簡單的學豎式。顧南桑看來簡單至極,旁人卻是一個字也看不懂的。
他目光晶亮。
這個顧南桑,到底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顧東青聽完顧南桑的話,也覺得有道理,當下道:“雖其他街市也有便宜的攤位,但那些地段不如西街好,人雖然多,卻沒有西街來采買的大戶多。縱然我們圖一時租金便宜搬了進去,將來的銷路卻是個問題。”
他的目光很長遠,顧南桑也欣喜,畢竟她的女子,在這個封建的社會,將來許多事情還得依靠大哥去辦理,顧東青能這樣想,自然是極為不錯的。
“正是這個道理。”顧南桑略鬆了口氣,笑道:“我那日也是隨口向人打聽的,加上我年幼,別人不一定跟我真話。哥,今日我和表哥去采買,你若得空,便去西街仔細打聽打聽。”
顧東青點頭:“這幾日地裏也不忙,我正要去問問呢。”
幾人便商定好,各自忙碌去了。
顧南桑在屋裏翻找著扁擔,今日牧遙打獵去了,不去擺攤,他們回來還得自己挑著東西坐牛車。
“表妹,你這寫的是什麽字?我才疏學淺,竟是一個也看不懂。”周清蕭站在桌前,指著翻開的那頁賬本和草稿紙問顧南桑。
顧南桑知道他的是什麽,隨口道:“哦,那是我閑來無事畫的桃符,辟邪用的。”
“……”敷衍之意都快要溢出來了好嗎?
周清蕭深覺自己這個便宜表哥在家中毫無地位。
“表妹憑借桃符便能算出結餘,佩服佩服,令我汗顏。”他拱手恭維。
“別酸不拉幾的。”顧南桑找到了扁擔,遞給他,翻了個白眼:“你在他們麵前裝裝也就罷了,擱我這演累不累?”
周清蕭笑眯眯的,倒也沒有反駁,雙手結果扁擔,諂媚道:“那表妹,你教教我可好?”
“教你幹嘛?”顧南桑挑眉:“這是我自己隨手寫的,隻有我能看得懂,你學來也沒用。”
周清蕭再接再厲:“既然如此,我便更要學了,否則唯有表妹一人能懂,豈不寂寞?”
顧南桑齜牙:“不寂寞,一點也不。”
她完,轉身就走。
周清蕭歎了口氣,認命地拿起扁擔,跟著她走出門。
兩人去了安平城采買明日擺攤的食材。
雖然新出來的關東煮暢銷,但時日久了,在竹簽上麵也是一大消耗,顧家人力有限,還不能大批量製作竹簽。這東西吃過就丟,既不環保,又浪費人力。
顧南桑甚至想過,用棉線來代替,但一來不好攜帶,二來畢竟是擺攤,想讓客人吃了再走,也沒有位置。
她有些發愁,隻想著快些把店麵開起來才好。
兩人穿過街市,忽然,一家當鋪映入眼簾。
顧南桑腳步一頓,想起懷裏揣著的那塊幽蓮佩。
玉佩據係統估值,大概在二十兩左右,雖然不多,但在顧家目前的境地來,已經非常不錯了。
“表哥,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啊。”顧南桑笑眯眯的。
周清蕭挑著兩籮筐的食材,走了一刻鍾,大氣都沒有喘一聲,聞言挑眉一笑:“表妹請。”
“我這有塊玉佩,我要去當了。”顧南桑眨眨眼,低聲道:“但回到家裏,你不能這是我的玉佩,就是你的貼身之物,偷偷拿去當了,來補貼家用的。”
周清蕭倒也不問為什麽,也學著她的樣子,壓低聲音道:“那表妹,我若幫了你,便教教我,你那‘桃符’字,可好?”
“嘖。”顧南桑白了他一眼:“你怎麽這麽不上道呢?我這可是幫你在我家掙了好大一個人情啊,你怎還能額外索要呢?”
周清蕭忍住笑意,臉上做出為難的表情。
“得得得。”顧南桑一揮手,瞪他:“教你就是了。”
周清蕭這才露出笑容,點頭應了。
這個笑容在看清顧南桑手裏的玉佩時,完全僵住。
“……這玉佩,你哪裏來的?”
顧南桑挑眉:“有什麽不對?”
周清蕭皺著眉,仔仔細細把玉佩翻來覆去地查看,末了,深沉道:“我好似想起了什麽,這或許……和我的失憶有關。”
顧南桑將信將疑:“……真的?”
“唔……”周清蕭作思考狀。
“這是我那日和你去半月庵,在後院門口,一個香客給我的。”顧南桑轉轉眼珠,半真半假地開始編故事:“我原也不想要,但聽他,家裏是做生意的,這塊玉佩原本是求來生財的,卻與他八字相衝,不能佩戴。那日正好還有個師太在旁,她掐指一算,這玉佩與我相合,若贈與我,香客的生意自然會好起來。於是那香客便把玉佩贈予我了,我還想給錢來著,但是他沒有要。”
“……”周清蕭忽悠顧南桑不成,反倒被她編故事繞了一通,內心感受可謂十分精彩。
好一會,他方才回神,緩緩道:“半月庵不是信奉佛教觀音嗎?掐指算命……難道不是道士的法門?”
顧南桑一頓,明澈透亮的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笑眯眯道:“正所謂百家爭鳴,各有所長,人家這叫取長補短。哎,不用在意這些細節……表哥,我們快進去當玉佩吧。”
“……”聽起來還挺有道理的哈。
周清蕭歎了口氣,把挑子放在路邊,道:“你就在此處等我,當鋪的人都是勢利眼,若讓他們看到我們這樣的裝束,必定壓價。”
顧南桑心,你難道比我好到哪裏去?
然後就看見這人整了整衣衫,把頭發紮了起來,整個人頓時神清氣爽,即便衣衫陳舊,卻也掩不住骨子裏那股風華,好似個落魄的公子哥一樣。
……行吧,是要比我好多了。
顧南桑眼神微妙:“我在這裏等你。”
周清蕭微笑頷首。
一盞茶之後,周清蕭昂首闊步地走了出來。
顧南桑伸出手,報以微笑:“表哥……”
周清蕭回以親切笑容:“表妹……”
“多謝表哥。”顧南桑眼疾手快,一把抓過紅色的錢袋仔細查看,瞬間收回臉上的笑容,完美演繹了一把現實版翻臉比翻書還快。
“……臥槽。”顧南桑一把捂住輕飄飄的錢袋,目光震驚:“這個是……”
周清蕭笑眯眯:“一百兩銀票。”
顧南桑使勁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疼。”周清蕭咬牙。
好的,不是做夢。
顧南桑狐疑地看著他:“這玉佩看起來成色很一般啊,你是怎麽把它賣到一百兩的?”
“我把你的事情複述了一遍。”周清蕭感慨道:“看來這玉佩和當鋪老板也是八字相合,十分有緣。”
“……”剛剛信口編故事的顧南桑無語凝噎。
“好了,輪到你教我認‘桃符’。”周清蕭仍是一張笑臉,英氣的五官顯得清朗溫柔。
顧南桑把錢袋揣進懷裏,沒什麽誠意地敷衍:“走了走了,回家再。”
周清蕭笑了笑,倒也沒有急著追問。
他走到裝滿食材的籮筐前,拿起扁擔,輕輕鬆鬆就把一對籮筐挑了起來。
如果顧南桑此時回頭,如果她眼神夠仔細,一定能看到,周清蕭在那一瞬間,揚起的衣袖裏,有一縷顯眼的藍紫色流蘇穗子。
與幽蓮佩的顏色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