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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把鋤頭引發的鬧劇

  顧南桑躺在木板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屋頂。


  黃撲撲的泥糊牆壁,滿是黑灰的房梁,青白色澤的屋瓦之間,偶爾透出一兩個光點,微微刺眼。


  下雨的時候,一定會漏雨下來吧。


  她這樣想著,嗅覺好似也靈敏起來,瞬間聞到了屋子裏潮濕發黴的氣味。


  頭還是昏沉沉的,這幾都是如此,具體是多少,顧南桑也不記得了。她渾渾噩噩的病著,偶爾有人來喂她喝一碗清澈見底的米湯,那人大概是這具身體的母親。


  她抬手摸了摸額頭,感覺已經不是那麽燙了,暗舒了口氣,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雞賊老板,非讓勞資酒駕,這下好,去警局改造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回爐重造。”顧南桑咕噥了一句,裹住單薄的棉被,翻了個身,昏昏欲睡。


  源源不斷的記憶片段暴雨如注般傾入腦海。


  這個身體的原主名字也叫顧南桑,父親是個秀才,叫顧從之。在荷花村私塾教書,卻因為一邊肩負家庭重擔,一邊要幹重活,積勞成疾,去城中趕考之後便久病不愈,用光了家裏的銀子之後,留下四個孩子和妻子,就撒手人寰。放榜之後,家中才得知他已經中了舉人,不過也於事無補了。


  母親許氏,名叫許素衣,是臨風城中富戶的千金,因為一次廟會出行,對富有才華的顧從之心生仰慕,兩人心意相通。家中自然不同意這門親事,她卻執意下嫁。最後逼得父親不認這個女兒,她便兩手空空,跟了身無長物的顧從之,來到荷花村安家。


  家中還有哥哥、姐姐、弟弟,加上顧南桑,四個孩子,顧從之死後,這個家庭就可以用入不敷出、家徒四壁來形容了。


  許氏一個婦人,平時唯有做點女紅補貼家用,還要忙於農務,實在筋疲力竭。


  接下來就是一些很碎片的記憶,諸如這個村子名叫荷花村,因村中荷塘遍地,盛產蓮藕等水產而得名;村東頭寡婦家的兩個女兒跟原主關係不錯;五日前掏鳥窩回來,把鳥蛋藏在後山一叢荊棘裏;三日前因弟弟顧北槐哭鬧不已,非要吃池塘裏的一朵嫩蓮蓬,原主去摘,隨後掉下池塘。


  後麵的事情就模模糊糊了,原主也不過是九歲的孩子,掉下池塘之後,顧北槐隻知道大哭,因此原主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然沒了氣息。


  接下來就是顧南桑自己的記憶了。


  顧南桑歎了口氣,覺得頭疼。


  即便那個世界光怪陸離,生活壓力也大,但好歹也還是她所熟悉的世界,並且好不容易升了市場部經理,這才過幾年好日子,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怎麽想都虧啊!


  她再三歎氣,想著還是先睡一覺,不定這是自己的夢呢?

  即便不是夢,好歹也先養好精神。


  顧南桑再度閉上眼睛。


  但似乎她注定睡不著了。


  門外傳來細細碎碎的吵鬧聲。


  顧南桑掀起被子,蓋住自己的頭,無心理會。


  但那吵鬧聲越來越大,嗡嗡嗡的好似一群蒼蠅在耳朵邊開會。


  這日子沒法過了!

  顧南桑心頭火起,對異世的不適和恐慌,以及臥床三的起床氣在這一刻全麵爆發,被子一掀,趿著打著補丁的棉布鞋,推門而出。


  隻見農家院的門口圍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個麵色黑紅的婦人,她體態龐大,光是站在那裏就氣勢奪人,更別提她洪亮有力的嗓門:“我顧家的,雖顧秀才去了,你們家日子難過,但也不能幹這偷雞摸狗的事!我們都是老老實實的莊稼人,就靠著鋤頭做事過活,你拿了我的鋤頭,不就是搶了我吃飯的家夥?”


  顧從之雖然後來中了舉人,但因他已經故去,官府的人報喜不成反倒撞見喪事,很是不悅。原想著拿些打賞銀子也落了空,回去稟報了,上頭的人也覺得可惜,因此這件事就沒有聲張。村裏有人不知道,故而還是叫他秀才。


  她旁邊還站著一個男人,身量倒比這婦人矮些,眼裏都是精亮亮的光,粗著嗓門道:“許妹子,我知道你家日子不好過,這左鄰右舍的,借給你也不打緊,可你怎能偷?你們是讀書家的人,憑啥就不懂這理?”


  許氏原本是閨閣出來的姐,即便多年的光陰消磨掉了她當年的養尊處優,但骨子裏的柔軟和秀氣還是讓她紅了臉。


  她強自鎮定,試圖安撫兩人:“長生,桂花,我家裏雖然貧困簡陋,但我夫君在時,從不曾與村中誰人交惡。我也略識得幾個字,知曉禮義廉恥,怎會偷拿你家的東西?”


  而顧北槐黑著一張臉,張開稚嫩的雙臂,雖然才到母親腰身高,但還是竭力想將母親護在身後。


  但許氏這樣話,趙桂花可不答應,她目光一利,單手叉腰,另一隻手直直指向許氏的鼻梁,滿口黃牙道:“你什麽意思?不曾與誰交惡,意思是我專門來找你茬了?蒼有眼呐,這些讀書人真是黑的都能成白的!欺負我們莊稼人不會話,真真是黑了心肝啊!”


  院外麵原本就圍著三三兩兩一群人,此刻窸窸窣窣議論了起來,顧家孤兒寡母的,完全是被群攻,一副被動挨打的樣子。


  顧北槐護著母親,恨恨咬著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滿是敵意。


  顧南桑靠在門邊看了一會,大概知道了情況,眼睛一眯,隨手脫下自己的一隻鞋子,朝著院子門口用力一扔——


  眾人議論紛紛,卻不料斜地裏突然飛出一隻破舊不堪,還帶著泥土的棉布鞋子。


  早前剛下過雨,農家院裏都是泥坑,這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趙桂花麵前,濺起一圈泥點子,剛巧不巧,有幾點落在她大聲疾呼的口中。


  趙桂花好似突然吃了啞藥,一動不動,呆滯的目光緩緩看向來處。


  “娘!”隻見一個梳著總角發髻的女孩單腳一跳一跳地過來了,她嘟著嘴,很是不悅道:“家中為何如此吵鬧?我睡覺時,還以為是一堆蒼蠅在開會呢!”


  周圍議論的人一時都有些訕訕的。


  許氏見她醒了,還能自己出門,自是歡喜,也顧不得和趙桂花吵了,忙摸摸女兒的頭,柔聲問:“可好些了?”


  顧南桑點頭:“好多了。就是我出門的時候,踩到一坨屎,娘,我的鞋子怎麽辦呀!”


  她這話一出,許氏尚未來得及什麽,就聽見趙桂花“呸呸呸”連吐三下,臉都綠了。


  顧南桑好似現在才察覺到別人一般,怯生生地躲到許氏懷裏,聲道:“娘,大牛二牛為什麽來了?”


  李大牛和李二牛是李長生和趙桂花的兩個兒子,與父母的狡詐刁蠻不一樣,兩個人站在父母身後,顯得有些局促,尤其李二牛,似是覺得害臊,耳根子紅了一路。


  趙桂花這才反應過來,眼神凶惡,氣得眉毛倒豎,衝許氏喊道:“我顧家的,你這是什麽教養!妮子的鞋都砸到我臉上來了!偷我東西不,竟還想打殺我滅口嗎?諸位鄉親們可都看清楚了,可要給咱們李家評評理!”


  顧南桑心道,這話你也得出口,一個九歲孩子都能打殺你?


  她握著許氏溫熱的手,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桂花嬸,原來是你呀,我道是誰,聲如洪鍾,體如銅鼎,如此孔武有力,不愧是桂花嬸。”


  村裏人家,都沒有讀過什麽書,顧南桑的,趙桂花壓根沒聽懂,隻當是孩怕了自己,了些恭維話來討饒。


  因此臉上不由帶了些得意之色,洋洋道:“你這妮子,別以為些好話我就能饒了你,還了我家鋤頭來!”


  顧南桑卻笑眯眯的,點頭道:“嬸子種田向來是村中好手,沒了鋤頭可怎行?”


  李長生一聽有門,心想可算抓住把柄了,忙道:“南丫頭,你知道我家鋤頭放在哪?快給叔拿來,叔給你買糖吃!”


  “我不要吃糖。”顧南桑卻搖頭:“我要與叔叔打個賭。”


  李長生覺得好笑:“你一個娃娃,竟也知道打賭,你想賭什麽?”


  “賭一把鋤頭。”顧南桑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李二牛,眨巴眨巴眼,稚氣道:“長生叔和桂花嬸,若能在我家找到你家的鋤頭,那除了還給你們之外,還附贈我家的鋤頭。可若是你們沒有找到我家的鋤頭,便要你們賠我家一把鋤頭!”


  李長生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尚在猶豫,但趙桂花一聽有這好事,哪還能不答應。


  她忙看向許氏,道:“你家娃娃信口胡,可當真?”


  原本許氏隻是從後山找野菜回來,路過李長生家的水田,誰知他家鋤頭不見了,又有好事的村民告訴趙桂花,許氏曾經路過,讓她來顧家問問。


  趙桂花卻篤定了一定是許氏拿走的,而李長生本就是狡詐貪婪之輩,想著即便許氏真的沒拿,但孤兒寡母的,哪有自己家人多勢眾好辦事?硬她偷了,拿了她家的鋤頭抵債,又能如何?


  許氏尚有些猶豫,但她本就沒拿,讓他們自己找一找,更能服眾。


  因此,便點了頭。


  李家兩口子便堂而皇之地進了顧家的門,好事的村民也跟著:“許娘子,你不跟去看看,萬一他倆順了你家的東西可咋辦?”


  許氏長身站在灰撲撲的院子裏,但眸光清雋,眉宇間透出一股淡漠的氣質,她朝那人微笑點頭:“多謝提醒。但我自問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歪,從不曾偷拿誰家的東西。因此不懼他們強詞奪理,若他們想拿走我家的東西,也要看看我夫君的牌位,也要想起從之在世時,曾在學堂教書,對李家的兒子有過開蒙之恩。”


  她這話一出,李二牛更是慌亂,垂在身側的手指都微微抖了起來。


  李家兩口子東屋走西屋,一路翻翻找找,但顧家攏共也就這麽大,找了兩圈之後,還是一無所獲,倒是從雜物間裏翻出來一把鏽跡斑斑有豁口的鋤頭。


  “二位,那是我家用來挖菜的鋤頭,許久不用,已經不鋒利了,讓你們見笑了。”許氏眼神不虞,但還是從容大方。


  李家二人麵麵相覷,李長生忙叫道:“做了賊的人,怎還會把贓物放在自己家中?我看是你們藏起來了,不定就在後山上呢!”


  “你……”饒是許氏修養極好,也不由得氣極。


  “長生叔得對。”顧南桑卻笑了,她從許氏身後站出來,伸出細的手指,遙遙指向籬笆外的李二牛,冷聲道:“不如你問問二牛,把你家鋤頭藏到後山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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