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老天爺要懲罰她
更多的，顧盼想起從前。
上學之前，爸爸教她寫字，她還沒有寫字台高，於是就端一個小凳子坐在高椅前麵。爸爸彎腰站在她的身後，手把手的教著。
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哪怕他的腰彎得很酸了，也不吭一聲。
媽媽在裏屋給他們做飯，飯做好之後出來喊他們，看見他們的樣子總會會心的一笑。
沒想到，好景不長，這樣的幸福生活才過了幾年，媽媽就不行了。
那個時候顧盼還隻是一個孩子，可以盡情的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媽媽去世之後，她跪在那裏痛哭了一天，盡情的宣泄著。
爸爸卻不行，他是一個男人，妻子過世之後，他還要為她料理後事，還要堅強的麵對生活，撫養幼女。
男人的名字叫做堅強，沒有軟弱哭泣的權力。
傷心難過的時候，他隻能一臉憂傷的望著天空。
好幾次，顧盼都偷瞧到，爸爸一個人躲在房裏抹眼淚。
這樣的爸爸媽媽，他們之間怎麽會沒有深厚的感情，這麽愛媽爸爸為什麽可以在短短三個月之後再娶呢？
“顧盼，你還真是狠心啊，上學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以為嫁了一個有錢男人就很了不起，瞧不起我們這些窮親戚，連自己的爸爸都不要了嗎？”
“有本事，你一輩子都別回來啊，現在回來有什麽用？遲了。”
跪下來之後，一堆女人圍了上來，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是家裏的至親。
這些個女人圍著我，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數落著顧盼的不是。
一時之間，屋裏比菜市場還要熱鬧了。
最近都沒有休息好，加上連日趕路，又是火車又是汽車的折騰，本來已經快到顧盼身體的極限了。
又被這麽多人圍著，一堆嗡嗡聲環繞在耳邊，隻覺得，頭都大了。
偏偏，一句辯解的話她都說不出口，因為，她們說的都是對的，就是她不好。
親戚們紛紛的指責這些年她不好的行為，這些聲音在她的耳邊回蕩著，最後總結成一句話：
“你就是一個不孝女，老顧怎麽就生了你這麽一個閨女？”
本來她們還不準備放過顧盼的，經過短暫休息之後，新的一輪疲勞轟炸又有上演了。沒想到，救她於水火的，居然是顧凡的媽媽。
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跟著進來的阿姨，撥開人群走了過來，衝眾人誠懇的說著：“盼盼剛回來，讓她先休息一下吧，你們看，她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呢。”
已經從一開始見到顧盼的憤怒情緒中恢複過來的姑姑也走了過來，她望著顧盼，看到了她臉頰上的紅印。
眼裏閃過一絲憐惜，伸出一隻手，好像準備撫摸她，最終，卻隻是將頭撇向了一邊，“盼盼，剛才是我衝動了一點，不過你真的太過分了。這麽多年不回來，你知道大哥多想你嗎？你的房間這些年都保持著原樣，大哥經常一個人在裏麵一坐就是大半天。特別是他的眼睛看不見以後，一個人坐在你的房裏，手裏捏著你的相片，就是這幾年他做經常做的事情了。”
這段話，比剛才的那兩記耳光更厲害，剛才顧盼隻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現在呢，感覺到心痛，像被人用針紮一樣。
阿姨沒說什麽，隻是輕輕搖頭，然後扶她起來，“走，盼盼，先去休息一下吧。”
順從的隨阿姨一起往屋後走去，此時此刻，她的確需要休息，也要好好冷靜一下頭腦，這，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到十個平方的小房間，屋裏就放著一張床還有書桌和椅子，一米二的單人床，床上罩著老舊的白色的紗帳，這些都還是十多年前她在家裏的行當。
上了初中以後，爸爸就單獨為她準備了一個小房間，兼，書房。
房裏的物品擺設依然保持著她當初離家時的樣子，這麽多年沒住了，依然是一塵不染，幹淨整潔。
肯定是天天有人打掃整理，就連床上的用品，也都帶著洗衣粉的清香。
“盼盼，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做飯，飯好了再來叫你。”阿姨幫顧盼把床鋪整理好，臉上還帶有一絲歉意，“不知道你今天要回來，沒有幫你把床單被套洗一下曬一下。不過你放心，上個月我才洗曬過的，不會有異味和蟲子的。”
上個月你也不知道我現在要回來，是每個月都幫我清洗嗎？
不過這話顧盼沒有問出口，隻是充滿感情的喚了一聲：“阿姨。”
這麽多年來的第一次。
阿姨十分的驚愕，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過身去，拿右手在眼角輕輕的擦拭著。
“盼盼，小凡說，在火車上你的身子就不大舒服，隻吃了一碗泡麵。這怎麽行呢，盼盼，這些年你在外麵過得很辛苦吧，瞧瞧，都瘦了這麽多。我去跟你做一頓好吃的，好好的補一補。”
少小離家老大回，鬢毛未衰鄉音已改，這些年家裏肯定發生了許多事情，顧盼有許多話想要問阿姨。
可是，目前她最關心的隻是一件事，看阿姨強忍著悲傷對她說話的樣子，顧盼心裏難受，“阿姨，您告訴我，我爸爸——我爸爸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姨望著她，欲言又止，嘴唇張合了幾下，突然問道：“盼盼，我知道，你是不諒解你爸爸那麽快就再娶不喜歡我——”
“阿姨，您誤會了，我沒有不喜歡您，我隻是——”
苦笑了一下，阿姨輕拍她的手掌，“盼盼，不用急著解釋，我明白。你不是對我有成見，你隻是無法接受，無法接受你爸爸的變心。其實這件事你爸爸也是有苦衷的，一直以來我都想找機會跟你解釋一下，可是你好久都不回來了。盼盼，你結婚以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到底是什麽原因？”
話鋒一轉，阿姨突然就問起了這個問題。
要是以前，顧盼是不會跟別人解釋這件事的，站在自己家門口，爸爸問我，你們找誰，被他用一種陌生的眼光審視著。
這是怎樣的一種難堪和心痛啊。
甚至以前爸爸打電話詢問的時候，她也什麽都不肯說，既然當初你都不認我了，現在還來假惺惺的問什麽啊？
現在這一切，卻都顯得那麽可笑。
“什麽，居然是這樣的誤會？”知道前因後果之後，阿姨也很訝異。
是啊，隻是這樣的誤會，她還矯情的恨了好幾年。
顧盼恨不得拿錘頭敲自己的腦袋瓜子了，想什麽呢該死的顧盼，明明這隻是一個誤會，你卻在心裏糾結這麽久。
要是當初就把原因說出來，也就知道了，爸爸其實是因為眼睛不好才沒看清的，也就不會任性的不再回來了。
居然，居然連爸爸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這可能是為人子女最大的悲哀了。
可是爸爸為什麽會讓突然去世呢？
顧凡一直跟家裏都有聯係的，他也隻是告訴自己爸爸眼睛不好，盼著她回來啊。
阿姨對著顧盼笑了一下，非常淒苦的笑容，“哎，人啊，上了年紀之後，身體就不中用了。你爸爸不僅是眼睛不好，血壓也很高，平時又不注意休息保養，有時候一個人也會喝幾口小酒。”
“他血壓高還喝酒，不要命了？”
“盼盼，你不知道，你爸爸這幾年，心情總是很沉悶。前天，他的心情特別不好，非常懷念你媽媽，就多喝了一點。”
前天，是媽祭日，沒想到，爸爸和阿姨也都記得。
“也是怪我，沒有照顧好他，明明一聲都叮囑了不能再讓他喝酒的。你爸爸非要喝，又說如果你媽媽在絕不會攔著他，我一賭氣，就把一個小酒瓶都給他了，還跑到前街去買東西，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都怪我，都怪我……”阿姨一邊哭著說，一邊用手捶著自己的胸膛，“是我害死了老顧啊。”
“阿姨——”
“媽，你不要這樣。”不知道何時進來的顧凡半擁著阿姨，輕拍著她的肩背安慰著：“爸爸是突發性的腦溢血去世的，跟你沒有一點關係。”
哎，阿姨已經是萬分傷心了，眼睛哭的就跟核桃似的。
還在不停的自責著，嗓子也都哭得沙啞了。
其實，整件事真的不能怪他，真的，顧盼有一種感覺，應該怪她自己。
這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作為子女，承歡膝下讓父母開心是她應該做的。可是這幾年，她老讓爸爸牽掛著我，擔心著，所以，老天爺要懲罰她。
原來，就在前天下午，爸爸和阿姨拌了幾句嘴，然後阿姨一個人出去前街散心，爸爸就在家裏喝悶酒。
那一天，是媽忌日。
許是喝多了一點，爸爸的血壓本就高，突然地血氣上湧覺得頭暈。沒有多想也是不懂醫，他就去床上躺著。
等阿姨回來發現時，爸爸已經頭痛欲裂無法忍受了。
當即，就送去了醫院。
醫生說是急性腦出血，當時就動了手術取出腦中的血塊了，隻是可惜，還是沒有撐過那個晚上。
淩晨五點的時候，爸爸，就去了。
“醫生說，其實血壓高的人頭暈的時候不應該馬上躺下的，那樣容易引起腦充血，很容易出問題。如果當時你爸爸站著，還會好一點；也有人說，腦出血不應該動手術的，那隻會加快病人的死亡。是我，是我讓醫生給老顧開刀的，腦袋上破了一個大洞，人還是沒有治好，都是我的錯。”
“媽，別說了，爸爸知道，你是為了他好，不會怪你的，真的。”顧凡蹲在阿姨跟前，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