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他
“你們進展怎麽樣？”
斌哥聊著電話, 發現後座的老板不知不覺睜開了眼睛，趁著難得閑暇聊了會兒後, 他在江秋十有些促狹的目光中掛斷電話，就聽到對方這麽問。
聞言，斌哥不自在地摩挲一把方向盤：“還行。”
或許他自己都沒發覺麵上帶出了笑容。
江秋十見他這幅模樣，倒頭往後一靠，同樣笑起來。
窗外樹木飛速倒退，玻璃隔絕了呼嘯的風聲。無趣的長途車程突然多了那麽幾分柔軟活潑的氣氛。
萌萌早就在酒店等著他們了。
她自從轉職後，便很少見到江秋十，每天忙著為幾個手下藝人東奔西跑。她能力一般，但背靠公司, 為藝人幾乎操碎了心, 所以手底下幾個藝人倒也和她相處愉快, 頗為信服她。
藝人麵前向雅姐看齊, 雷厲風行且穩重的萌萌，在兩人麵前忍不住恢複了一點兒本色。幫著老板檢查過房間設施後, 她拉著斌哥出門, 江秋十聽到他們遠去的細細碎碎的喁喁聲。
萌萌輕輕推了推身旁男人：“你怎麽突然來了？”
按以往，這種情況江秋十帶個助理來就行。斌哥雖然是江秋十的執行經紀人, 但這是公司參與舉辦的選秀，不是什麽新活動，在阿祥慢慢起來以後，他更多是跟著公司裏跑出差, 和萌萌聚少離多。
他心裏浮現出一個猜想，心口一暖。
“十哥叫我一起來的。”他說。
萌萌一下就聯想到了, 眼睛更加閃亮。
“你帶的藝人怎麽樣？”斌哥問。
萌萌：“還好, 就是有點累。”
鬱文有電視劇, 兩個女新人，一個參加選秀吸粉，另一個就隻能加塞進真人秀。她的性格不屬於吸粉類型，最近被罵的厲害，萌萌接管了她的微博，有時候免不了覺得力不從心。
但是，要她把到手的權力讓出去，那絕不可能！
經紀人薪酬大頭來源於和藝人拿分成，目前隻有鬱文能供一供，其他倆還沒影呢。她就指望目前這三個藝人起來，好讓她在本地買房。
這回見到江秋十，第一反應是開心，第二反應是看看能不能給鬱文拉個角色。
聽說公司要拍新戲了，那種小言劇特別適合新人吸粉拍。鬱文長得也好，演技拍拍偶像劇完全合格，她想給他爭取一個男主角。
這年頭，言情劇最安全，捧人，容易火，容易拍，不費錢，一直是影視製作公司的心頭好。有點兒知名度的言情ip早就賣完了，一堆一堆準備開拍。一葉知秋公司買下來的版權不多，能留出來的男主角位置更是少。
斌哥也不敢打包票，話在肚子裏轉轉，說：“我回去問問。”
江秋十不是那種小心眼的老板，這些年看下來，他雖然敢以小博大，但對於比自己弱的人而言，他向來願意用雙贏的方法。
所以，應該可以……？
第二天，三人都起了個大早，主要是為了江秋十做造型。和上回做導師那種bjd娃娃風格不一樣，這回正經了很多。
就像個畢業季去高校招畢業生的公司老板。
公演照舊放在下午，近黃昏時進行。
一群群觀眾魚貫而入。
演播廳禁止帶手機相機之類的錄音裝備，進門前有個房間專門放包、放隨身物品，要是進門檢查到了，還要請他出去。
但燈牌這玩意兒沒法禁止，女孩子們簡直是想盡了一切辦法，要給愛豆台下應援。
天涼了，人穿的厚，保安不好亂摸，加上現在燈牌做的愈發薄且柔軟，像一塊塑料布，折疊好後貼身藏在腋下、內褲、襪子、bra罩杯或肩帶夾著都能帶進來。
這場最後公演相當特別，竟是大膽地采用了直播方式。除了傳統投票方式外，直播平台臨時開通了十幾種送花項目，不同的花都代表著投給不同選手選票。
觀眾席背後有個和台上對應的大屏，待開場後就會實時顯示各選手票數。
當你看著現場你心水的漂亮妹妹，票數隻差一點點。就可以出道，你還會不舍得充值嗎？
當你喜歡的小姐姐隻差一點就要被後麵的競爭者追上了，你會不想讓她們拉開差距嗎？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刺激粉絲們花錢。
來現場的不說全部，大多數人都知道娛樂圈割韭菜套路。但知道又怎樣，誰讓她們喜歡呢？
粉絲把人當心頭肉一樣嗬護著，公司把人當搖錢樹印鈔機，先天就落了下乘。
江秋十從後台，能清楚看到觀眾席上的場景。入場觀眾已經把燈牌全部亮出來了，不知是不是組織好的，同一藝人粉絲同色燈牌坐一塊兒，聲勢相當浩大。
當然，也有塊地方與眾不同。
觀眾席正中央地區，一大片配色相當辣眼的七彩燈牌，正肆無忌憚地囂張揮舞。
茄子紫打底加金黃色字體、紅底白字、黃底紅字……乍一眼看過去相當混亂，細看全都是同一個字。
霧。
公司新簽約，合同最好，待遇最優，資質也最佳的那位歌手——白霧。
工作人員很殷勤，見他注意到了燈牌，有幾個湊上來誇。
“她真的很厲害，剛來時就是C位，位置就沒變過。”
“十哥，這不愧是你公司的人，太特別了，肯定能火。”
“對對對，很有明星範兒。”
……
於是，江秋十從他們嘴裏了解到了各種消息。如，白霧剛來選座時，就非常不客氣地選了金字塔模式座位的最頂端，一下就拉滿了話題度。
她還說，在沒有人能打敗她之前。這個位置就先讓她坐著了。
她歌唱功底相當深厚，會唱好幾個國家的外文歌，會很多種樂器。
導師們問夢想環節時，她直接在台上說自己的夢想就是紅，賺錢，赤.裸裸、毫不掩飾地展示著自己的野心。
要說她人緣不好，那就錯了。所有人都特別喜歡她，導師們喜歡她，很多選手喜歡她，就連工作人員都愛和她說話。她像是天生就有這種魅力，讓人覺得冷落她都是種錯誤。
若論起當明星這件事，白霧可謂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吃。
江秋十聽了好笑，嘴上謙虛兩句過獎過獎，感謝他們照顧，心裏隱約有那麽幾分期待。
他種下那麽多樹苗，有這麽一棵，能夠得天獨厚到剛栽下就長成了蒼天大樹。
或許，能親眼見證到一顆巨星冉冉升起？
台下觀眾分區坐好，各自憑燈牌互認姐妹，彼此間竊竊私語。
江秋十粉絲也來了。
楓葉們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能見到偶像的機會。也不知道她們是怎麽在秀粉殺紅眼的情況下虎口奪食，得來的門票。
看燈牌數量還不少。
最妙的是，不少楓葉的票買在了白霧粉絲身邊。清一色橙色燈牌融入進那片七彩燈海中毫無違和感，仿佛一大片打翻的顏料最右邊的一大片純粹橙紅。
主持人下去暖場，過不久，導師們就該出場了。
這一次導師完完全全大洗牌，導師位置增加到八個，除卻最開始的安迪海桑子等人，還添了幾位著名的娛樂公司老板。
就是成天被粉絲罵“xxx遲早倒閉”“xxx什麽時候破產我什麽時候抽獎慶祝”，一到生日粉絲集體點蠟慶祝奠辰的狗比老板。
江秋十屬於一半一半型。好一點的是目前他公司旗下藝人的粉絲還沒好意思刷“一葉知秋倒閉”這種詞條，江老板尚未挨過罵。
主持人公布名單，念到這些人名字時，台下掌聲頗為敷衍。
要不是愛豆在他們手上，要不是粉絲還講究線下禮儀，說不定會聽到滿場噓聲。
主持人麵不改色心不跳，把每位出場的人誇了又誇，仿佛他們深得粉絲歡心似的。直到念出最後一個名字，氣氛陡然一轉，歡呼尖叫鼓掌口哨等聲響，滿場沸騰。
楓葉們搖燈牌搖得更加起勁，熒光棒一閃一閃，像黑夜裏的星星。
她們的眼睛同樣閃閃發亮，看著台上自己心中的那顆星星。
都說追星是為了快樂，快樂也分類型層次。
有的粉絲，和同好聚在一起，心底一遍遍描摹著那個完美的形象，沉浸在幻想，她就足夠快樂。
有的粉絲希望偶像這好那好，希望有足夠好的資源，偶像的實力足夠強，當她看著偶像站在領獎台上閃閃發光，她會獲得快樂。
有的粉絲，通過偶像獲得動力，去學習成長，考證拿offer，學畫學剪輯學樂器，她充實且快樂。
還有的粉絲，沉浸在粉圈中，每天隻能看到對家黑子撕逼拉踩，起床就是反黑打榜投票控評，被粉圈裹挾著漸漸思考簡單化隻會一股腦往前衝，凡事陰謀論。偶爾看一眼偶像的臉，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我在保護你”的錯覺，這會令她以為自己很快樂。
但至少此刻，江秋十隻能看到她們發紅微燙的臉，和燦爛的笑容。
是喜愛、迷戀、快樂。
但這份迷戀與快樂，沒了他，也會有別人。
公司裏，經紀人對新藝人們反複強調的一點就是，千萬不要把粉絲嘴裏的永遠當真。說的時候信誓旦旦，走的時候能幹淨利落都算是她對你的愛夠深。
直播彈幕瞬間爆發了彩虹屁熱潮，方才還在用屏蔽詞擦邊球花式辱罵的彈幕飛速變得甜膩狂熱。原本摻雜了一些對練習生的表白全部被密密麻麻楓葉大軍刷屏，再看不到別人的名字。
金蝶：“啊啊啊啊啊啊啊十哥！活的！動的！嗚嗚嗚嗚海外黨看不了電影，十哥好久不見。”
十月金秋：“江導師終於出場辣！男子選秀第一期和女孩選秀最後一期2333這誰選的。”
小恩是我老婆：“江總巡視！大佬出街！”
物苦不知足：“白發呢？我那麽大一個白發十哥呢？打滾求繼續白發造型。”
江秋十的造型一直不錯，但如上回的造型一般直接出圈到爆炸的次數也不太多。在那之後，內娛白發造型pk基本索然無味，放出江秋十就是王炸，粉絲放圖還不是精修劇照，就是綜藝隨手截圖，這讓別人怎麽比？
節目播出後，找上門的遊戲代言都多了不少，一個個開的價格真的令人很動心。那段時間要不是在拍戲，雅姐恨不得給他弄個長白發半永久定妝。
被某條彈幕一提醒，其他粉絲也想起了曾經一眼萬年的驚豔，紛紛打滾求白發。
可惜，江秋十看不見。
他今天的身份比較微妙，既作為專業性技巧的評分導師，又是商業性評估的商人。
隻能正式一點。
他的位置在趙美華旁邊，坐下後，兩人自然地打了聲招呼。學員還沒出來，他們輕聲交談起來。
江秋十都不好隨意往台下看，他要是看了哪一片區域，那一片的楓葉就會激動晃燈牌。他飛速掃一眼全場，繼續和趙美華隨意聊天。
“娛樂圈真是個圈，十哥也認識趙美華這個垃圾黑心商人啊。”
“生意場上抬頭不見低頭見吧，都是搞娛樂公司的。”
“媽的好氣，美華娛樂什麽時候倒閉？我現在就是眼紅，一葉知秋的待遇太好了叭，我恨不得我小牆頭趕緊跳槽。”
彈幕方向瞬間歪了。
直到大門打開，練習生們穿著統一的黑色水手服，蹦蹦跳跳亮相後，台下線下觀眾立刻開始關注起自己的愛豆。
“To be carefully……To be holy……”領舞的白霧走在正中，轉腰甩手一回身，冷淡雙眸掃射全場。
她開口唱出了第一句。
不愧是第一名。
眾人心中齊齊閃過這個念頭。
實力也好，其他什麽都好，她太特別，太突出了。哪怕穿著同樣的製服，哪怕她的頭發剪成短且卷曲的桀驁不馴模樣，哪怕她一點都不討好觀眾甜甜地笑反而一臉高傲。站在舞台上，人們隻會注意到她。
娛樂圈裏，美也好醜也罷，都可以包裝。最怕的就是無功無過無特色，再怎麽刷臉觀眾愣是記不住你。
而白霧顯然不在此列。
她的五官就像是一副濃墨重彩的油畫，縱使頭發極短，也無損女性特質。唯一身氣質凜然，帶著當代女星少有的颯氣。
她明亮的眼睛似乎直勾勾地抓住了你的心。
練習生中，白霧粉絲最多，不是沒有道理。衝著江秋十來的楓葉們自然不介意為十哥的搖錢樹施施肥。
彈幕飛速被“我可以！”“姐姐，性別不要卡得太死”“原來我是顏性戀”等無節操話題取代。
趙美華也忍不住道：“你從哪裏挖來這麽好的人選？我們的和她一比……”話未盡，嘖嘖搖頭歎息。
“也是我運氣好。”江秋十微微一笑。
心裏有點可惜。
他已經想到了有個翻拍的武俠劇本，女主角一定很適合她。想到對方從沒學過表演也對表演沒興趣，心中歎息過後還是決定放下。
台上舞蹈還在繼續，她們跳的是一支相當有節奏感的英文歌，難度不小。不難聽出，主唱就是白霧。
開場舞環節結束後，被音樂感染恨不得一塊兒上去蹦的觀眾慢慢冷靜下來，緊接著，就是山呼海嘯般為自己愛豆壯聲勢的嗓門大比拚。
與此同時，觀眾席身後的大屏，舞台背後分屏，同時放出了一幅正在變化的柱狀圖。
是所有選手的票數。
歡呼聲尖叫聲幾乎是戛然而止。不光粉絲，台上一字排開的一眾少女都有幾個忍不住晃了神。
白霧票數一騎絕塵且仍舊迅速增長，其他選手同樣緊咬著不放。
C位出道估計是難了，除非白霧腦子進水，她後台那麽硬，江秋十還親自過來，搞暗箱操作也沒可能。
但前九總該爭一爭！
台上的白霧抬眼，飛速往導師席上一瞥。
正和江秋十目光交匯，兩人同時錯開眼神，望向別處。
白霧見江秋十次數不多，她打聽過各經紀公司待遇後，為了能順利簽到一葉知秋，又是刷劇刷電影又是刷采訪，才約摸弄清楚了以後頂頭上司是個什麽人。
知己知彼，這麽做，她才有把握讓對方能長久地培養自己。
她向來洞察人心，方才匆匆一瞥，她從江秋十眼裏看到了浮於表麵的好奇與欣賞，更深層次的……
她借著開場舞後，主持人讓她們用一句話自我介紹的機會，掃視全場，再度和那雙眼睛對視一秒。
“……人們對好女孩的定義太多，但我自己隻由我定義！”她口中鏗鏘有力，心裏恍然大悟般啊一聲。
那雙眼睛裏很荒蕪，死氣沉沉。
但他裝得很好，所有人都認為他現在心情愉快。
退場坐到一邊後，同公司另一個女孩簡玉欣自動坐了過來，悄聲道：“江……十哥看上去很溫和呢。”
白霧點點頭：“嗯。”
簡玉欣就笑了，黏在她身邊，眼睛望著票數排名中央卻一個勁兒上漲的數字，每一次增長都是粉絲花出去的真金白銀。
她心裏卻在想別的事情。
最後一場比賽前，經紀人給她打了電話，明言在公司安排下，她不會出道，而且票數會剛好卡在第十，距離上一名出道位隻差很少的票數。
“一個團隊裏，沒必要放兩個同公司的人。一個第一名白霧已經很招眼了，必須把位置讓給其他人。”
“再說了，你又不跟人家白霧一樣隻做歌手，公司給你安排了電視劇，你現在就是要人氣。”
“這個排名可能看上去有點委屈你，但你相信我，絕對會讓你的粉絲意難平，她們會更有黏性，會更喜歡你，更願意給你花錢。”
……
經紀人萌萌把事情掰碎了給她說，簡玉欣不是不委屈，但她早已明白，世界上沒有什麽都要的道理。
第九名出道，和第十名的遺憾，當然是後者更能虐粉。
公司已經對她夠好了，這段時間和其他練習生聊天，隨便說個條款內容都足夠她同情對方大半天。
白霧大概知道公司安排，她無所謂，或者說，隻要不幹擾她，她對什麽都無所謂。見對方提到老板想到了什麽，拍拍肩坐她身邊。
這個時候，隻要坐在她身邊表示支持就可以了。
江秋十再度一眼看見白霧。
她的講話，她的態度，無一不透露著一股愛誰誰的灑脫勁兒。
很像林鶴。
他們都是一類人吧。
從不約束自己，除了遵紀守法外幾乎藐視一切凡俗規則，他們不討好人，但卻偏偏人人都喜歡他們。
他們做什麽，都是真性情，人們都不會奇怪。
江秋十用力閉了閉眼，重新睜開，麵帶微笑，一派溫和又沉靜模樣。
他已經選擇了這條路，就必須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再說，他早已忘了自己本性為何，長久的偽裝已經刻入骨髓，再卸不下。
肆意妄為？
不，那不是他。
他做不到。
※※※※※※※※※※※※※※※※※※※※
我粗長啦！我雄起啦！
感謝在2020-10-11 03:48:11~2020-10-12 02:11: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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