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時間
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江秋十幾乎以為自己會醒不過來。
但他還是醒來了, 意識逐漸恢複。
眼睛緊閉,察覺到有人在動作輕柔地給自己擦臉。濕毛巾拭去兩頰被冷氣吹幹的汗, 像剝開了層密不透風的膜似的,連呼吸都暢通不少。
緊接著,額頭被探了探溫度。
周身除了醫院裏冷冷的消毒水味道,還有隱約的飯菜香氣。他聽到彎下腰擦汗的人直起身,輕輕地歎了口氣。
猜測不像是護士,江秋十睜開眼,竟是個意想不到的人。
“杜老師,您怎麽在這裏?”江秋十裹在毯子裏疑惑問道。
杜玫替他掖了掖被角,心疼不已:“我家就在這個小區, 今天來拿藥, 看到你了。”
江秋十抿抿嘴, 沒說話。
“你也是, 都生病了,身邊也沒個人照顧你。”杜玫起身給他倒水, 又把保溫桶拿過來, “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好一點了?”
江秋十順從地接過水杯喝一口:“好多了,謝謝。”
他小時候餓習慣了, 兩三天不準吃東西是常態。一場小病夢到從前,哪怕現在聞到隱約的飯菜香氣也絲毫沒有食欲,隻隱隱作嘔。
杜玫慈和地注視著江秋十喝水的模樣,像是對待小孩兒似的伸手拍拍背, 怕人嗆著。
越看越覺得喜歡,怎麽這麽招人疼呢。
杜玫說:“謝什麽, 哎對了, 看你睡了一個下午, 餓壞了吧?”
她起身打開小桌幾上的保溫桶:“阿姨做了點吃的,你嚐嚐阿姨的手藝。”
江秋十垂下眼簾,“好。”
窗簾拉開,深深淺淺火燒雲染紅半邊天,窗外的樹木嘩啦啦作響,隔著玻璃,江秋十能看到自己蒼白的臉也刷上了一層粉紅。
不過怔愣片刻,杜玫已經把飯菜從保溫桶裏端盤擺出,還有一小碗飄著油花的雞湯。杜玫說:“這孩子,怎麽了?”她轉頭看一眼窗外,“你現在不能吹風,好了再出去。”
江秋十:“好。”
左手手背上仍紮著吊針,江秋十用一隻手握住勺子,定定神,強迫自己慢慢地,一口一口吃下去。
他曾在絢爛的舞台上,麵對千萬人注視談笑自若。而現在,隻拉了一層隔簾的小小病房,僅在杜玫一個人充斥著毫不掩飾的關懷目光下,江秋十卻前所未有地不自在起來。
杜玫見他吃得慢,關心道:“是不是我做的菜不合胃口?你喜歡吃什麽?跟阿姨說。”
江秋十搖搖頭:“不會,都挺喜歡的。”
小時從未有過能選擇喜好的權力,長大以後,漸漸地也覺得不是那麽重要。左右不過是些外物,吃什麽、穿什麽、住哪裏……衣食住行,不過是人最淺層的生存欲.望罷了。
他微笑著說:“杜老師,您的廚藝真好,比我自己做的好多了。”
“喜歡就好,喜歡的話下次來我家裏吃。想吃什麽提前跟阿姨講,我去買菜。”手藝受到表揚,杜玫高興極了。
杜玫把床邊的高腳凳搬過來,坐在他身邊:“我家那兩個就不愛在家裏吃飯,我那大兒子在外邊忙,每天隻能點外賣,小的那個臭美,嚷嚷著減肥,就不愛吃晚飯……”
說著說著,話題轉到江秋十身上。“你說,她又不是像我們一樣要上鏡,減那麽瘦做什麽?是不是?瘦的一把骨頭還說好看,現在的年輕人啊……”杜玫捏了捏他握勺子的右手腕,“你看看,你也是,一個大男人減那麽瘦,我女兒胳膊肘都比你有肉。不拍戲的時候就要好好養一養,我都怕風把你刮跑了。”
江秋十強忍著咽下口湯,慢慢說:“沒有那麽誇張吧。”
可惜,那滿臉病容毫無說服力,加上一身寬鬆常服,襯得整個人更加瘦削。
“怎麽沒有?瘦得這樣厲害,家裏人要擔心了。”
江秋十沒反駁,麵對熱心腸的人他隻要點頭順從就行:“好好好,我會保重身體的。”
大約藥水叫人犯困,強忍著吃過了晚飯,醒來沒多久的江秋十隻覺得眼皮子要打起來。杜玫把人摁回沙發上,強行讓人躺下。
江秋十全身裹在藍色小毯子裏,隻露出腦袋和伸出來的左手,頭發亂亂的,他也不說話,隻一雙清淩淩眼睛跟著杜玫打轉。
杜玫被這小動物一樣的眼神看得心裏一塌糊塗,伸手把對方發絲撥整齊。
“還有多少瓶?”杜玫的聲音也軟到不可思議。她像一個母親撫摸嬰兒幼嫩臉蛋一樣,貼了貼江秋十涼嗖嗖的雙頰,自言自語:“怎麽還沒好呢……”
吊瓶裏還剩一大半,估摸著這瓶就要打上兩個多小時。
江秋十很慢地眨眨眼:“不知道,護士說總共五瓶藥。”他睡著了,也不清楚這是第幾瓶。
“我去問問,你好好躺著。”
江秋十縮在毛毯裏點點頭,目送對方離開後,拿起手機查看消息。
一整天都在睡覺,手機調了靜音,大串大串消息彈出來,包括不少未接來電。
雅姐他們發的消息最多,其次是林鶴等人,江秋十一條一條回複過去,漸漸地,神智清醒不少。
杜玫回到小隔間時,江秋十正不知給誰打電話。
“好,我明天回公司,今天辛苦你了。”
“沒事,好多了,明天吃點藥就行……嗯,明天見。”
江秋十安排下明天的行程,頂著杜玫不讚同的眼神掛斷通話。
杜玫忍不住生氣:“這麽大的人了,怎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呢?你都發燒了,多休息一天,工作的事情放一放會怎樣呢?錢是賺不完的……”
說著說著,氣得掉下眼淚來。
方才還安靜聽訓斥的江秋十立馬表現出慌亂,手忙腳亂給她擦眼淚。杜玫自己抬手抹去眼淚,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另一個靈魂:“怎麽都不知道為自己多考慮考慮呢?”
“我會保重身體的,雖然是發燒但是現在也感覺好很多了,工作不能耽誤。”江秋十耐心解釋。
“算了,算了。”杜玫擺擺手,“我也不是你親爸親媽,說多了招人煩。就是……我經常看你,就好像下一秒就要不見了似的。”
杜玫抹去眼角滲出的一點淚光:“你別跟我那兒子一樣,年紀輕輕就沒了,讓他爸媽,白發人送黑發人。”
江秋十垂下眼睛,道:“不會的。”
“你們這些當子女的,也要經常和家裏的父母聯係一下。不要像我那個兒子,我老頭子病了,叫他回來看看,都說他還在工作,忙,回不來……”
“好,我會記得的。”江秋十看上去很誠懇地答應下來。
杜玫滿意了,又問起江秋十老家。江秋十沉默一會兒,說出一個不大出名的南方城市。
“那很遠啊,你多久回家一趟?總該回去看看你爸媽。”杜玫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你今年春晚沒回去,去年好像也是,平常呢?你家裏人會想你的。”
江秋十自覺忍耐力已足夠,卻發現自己還是無法忽視這些話題。他不願意再聽到這些詞,揚起溫和微笑,和杜玫聊天,聊了好一會兒,才把人送走。
他重新坐起身,盯著點滴瓶發呆。
父母?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從出生起就在孤兒院長大,也免得……
免得什麽?
一陣心悸使他迅速回神,腦海裏似乎有個禁區,一旦試圖碰觸,身體本能的保護機製就會叫他走遠些,別想太多。
他閉上眼,立時在心裏背起台詞來。
他不信神佛,也隻有用這種方式靜心。
手機鈴聲打斷了背誦。
是林鶴,他拍完戲下班後,想起好朋友難得生場小病,要求過來參觀參觀。
江秋十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說了地址。不料林鶴雖然人來了,卻還帶來不少病號忌口食物。
江秋十沉默地看著吃得滿嘴流油的林鶴。
“這就是你對病號的態度?”
林鶴手上分別包著兩層塑料手套,飛速剝蝦殼,小龍蝦的味道彌漫整個房間,邊吃邊說:“對啊,你不是發燒了嗎?要忌口。再說了,我還餓著呢。”
“好兄弟,不介意吧?”他咬下一口蝦肉,喝一口紮啤。
江秋十簡直沒眼看他:“你小心點,別濺我身上。”
接地氣富二代林鶴立刻作勢要把手往江秋十臉上抹。兩人很沒營養地互懟一陣,疾病狀態下加了虛弱buff的江秋十依舊碾壓林鶴,並成功製止其病房內吃小龍蝦此類落井下石行為。
兩人一起盯著點滴瓶發呆。
“還要多久?”
“最後一瓶了,應該還要一個多小時。”
“行,一個多小時。你就住這小區吧?等會我去你家逛逛。”
“不用,你還是回家吧,明天還要早起拍戲,不用等我。”
林鶴目光帶點兒探究地直視江秋十:“老實交代,你家裏是不是藏了人,比如一個漂亮小姐姐之類的,所以不敢讓我看到?”
“胡說八道什麽。”江秋十瞪他一眼,“我就是不想一個小感冒被當成多嚴重似的。”
林鶴盯住他看,相信了他的說辭。
在林鶴眼中,江秋十是個非常高傲的人,要讓他因為生病啦可憐啦博取同情,是比殺了他還難過的事情。
恰好,他也是。若非是同一類人,他和江秋十的感情不至於這麽深。
林鶴沒再堅持:“行,我再陪你坐會兒就回去。”說罷,假模假樣地抽出一張紙巾給對方擦汗。
“喂!你手上還有辣椒油呢。”
林鶴望天。“竟然被你看穿了。”紙巾收回,擦幹淨自己的手指。
“現在拍戲怎麽樣?劇組裏還好嗎?”
林鶴知道他在問什麽,點點頭:“還行,那貨不算太傻。倒是你,你要拍什麽來著?”
江秋十也不避諱,告訴對方項目名字,並說:“這個月估計就要進組。”
年代戲,有槍戰,他得在進組前練習射擊,正需要林鶴介紹那所他常去的射擊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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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號,更新成功
今天林鶴依舊在挨打的邊緣大鵬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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