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改變
“若非皇上緊急調動夔州、江陵、壽春府的兵馬,二皇子大概也不會如此大張旗鼓地造反。”關新妍平靜聲言。
“父皇何曾……”太子話吐一半停口,思索片刻,聲道:“往年這個時候,南北交通運輸繁忙,江河裏的船隻首尾相接,千裏不絕,南邊的綢緞、珍珠、糕點、果脯不斷地送入宮中。今年確是少了許多,這段時日基本斷供。
往年,就算是洪澇旱災、暴亂瘟疫的年頭,也總有官船從南邊運來些許南貨。難道說,如今的官船都去運糧草兵馬了?”
“大概是。”
“你也不確定?”太子奇異聲言,“那你怎知父皇調動了夔州、江陵、壽春府的兵馬?”
“我花了三根金條買來的消息。”關新妍掩嘴輕語。
“呃……”太子垂下眼瞼,還以為對方腦思路多麽地神奇,原來也會用賄賂的伎倆獲取消息,不過,能買到這個消息也當真是有本事。
“對了,”關新妍忽從袖子裏抽出一疊紙,“那日,太子在綠蕪苑即興作詩,吐出不少妙辭絕句,我抽空編錄了一下,太子瞧瞧,可有哪裏錄錯了或者詞不達意。”
太子接過紙張,認真翻看了一回,臉上露出會心的笑,“難得你竟然都記得。”
“當然,太子這些詩很是精妙,值得反複品味,尤其是那幾首詩裏的那些詞,”關新妍靠近太子,以手在紙上圈圈點點,“這些個詞當真是奧妙無窮。”
太子隨著關新妍的手指,看到的是一個又一個從不同紙張的詩句中挑出的字,連起來讀是一句警示語:斬落赤羽。意指皇後要對太子的忠衛動手了。
“何以見得?”太子語帶雙關問出心中疑惑。
“合情合景,意寓深遠,正正抒發了胸襟遼闊、高瞻遠矚的氣概。”關新妍溫聲言語,“尤其是這兩個字。”手在紙上圈出“誘”、“捕”二字。
關新妍是告訴太子,眼下時局不穩,皇後顧慮重重、深謀遠慮,必當要消除太子的異心,皇後會用誘捕的方式清掃太子身邊的忠衛。
太子已然明白關新妍的暗示,兀自凝神思索。
見太子陷入沉思,關新妍亦暗自琢磨自已的計劃。借著太子的病情在東宮留守這三日,已然看明白許多事,太子對皇後表麵恭敬內心抵抗,二人雖有著共同的利益,但相互間有隔閡,將太子爭取到自己這邊不是難事。
皇後多年來一直在偽裝,裝柔弱、裝大度、裝良善,然而,在宮城內外,她遍布眼線。她從太師手中將自己搶奪過來,敢於同太師叫陣,顯然底氣很足。
太師在朝堂上叱吒風雲,皇後對王公大臣們的後院了如指掌,隨時可以興風作浪。
明裏,太師勢力遍布朝堂、宮城;暗裏,皇後的黨羽廣泛滲入京城各處。這二人若拚鬥起來,一個明裏縱火,一個暗裏泄洪,水火煎融,場麵定然十分激烈、壯觀,精彩至極。
想著想著,關新妍眼睛、嘴角不自覺溢出笑來,好戲即將開始,且看這兩位風雲邪神如何一步一步踏入自己預先埋伏好的陣地,相互大展神威、奮勁廝殺。
腦子裏正是一副副激烈酣鬥、日月無光的畫麵,眼前突然冒入一張清俊的臉,這張臉越靠越近,影像逐漸虛化。
“太子!”關新妍大叫一聲,雙手抵住太子的雙肩。
太子抬起頭,一雙狹長的眼裏蘊含無限哀愁,“我想借你肩膀靠一下,而今,在這深宮裏,隻有你讓我覺得安全舒心。”
目光投進太子眼底,心隨著這雙鬱鬱難解的眼眸掉進一片沼澤之地,這張如同受傷孩童尋求安慰的臉龐,讓關新妍不由得泛起憐憫之心,想到他的病、他的處境,他的未來,更覺沉重。他這一生,怕是沒多少真正快樂的時光。
“要不,我的腿借你枕著,你再睡會吧。睡著了就沒那許多煩惱了。”關新妍溫聲說。
“好。”太子乖順地應著,坐直身讓關新妍調整坐姿。
關新妍原本屈膝坐著的,往後挪了挪,腿上墊了層軟墊讓太子靠過來。
太子背對著關新妍,頭伏在其膝蓋上部一些,一條胳膊橫亙在其小腿上。兩人許久都未再開口說話,室內一片靜諡無聲。
良久過後,太子翻了個身仰躺著,雙目始終閉著,兩彎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個弧形的影子,如月光下靜靜矗立的山丘。
“山丘”上無一絲風吹草動,看樣子,太子該是睡著了,關新妍以手掩嘴輕輕打了個嗬欠,隨即側頭靠在床頭閉目小憩。忽聽聞太子夢囈般聲言:“願留今日芳菲意,傾覆杯盞縱嵐情;付語詩言遣鴻鳴,一笛蕭管泄暮膺;切玉鑿峰立千仞,成骨化器衛山紅;全石巨瀾逆坤翻,你自策馬過輕山。”
這是點頭詩,每個句子的頭一個字連成一句話便是:願傾付一切成全你。
關新妍困意頓消,靜靜望著太子怡然恬靜的臉。他知道自己鑽營計略、鋪設陰謀;知道自己以東宮作營壘探求太師、皇後的動向;知道自己終究不會委身於他;知道風雨欲來、大廈將傾;卻願意奉其所有成全自己,隻因為自己給予了他些許溫情暖意。
忽覺眼眶微微發澀,雖是拿知交朋友待他,卻很少顧慮他,很少主動為他做些什麽,為他講學,其實是給他洗腦,讓他可以義無反顧地站到自己的陣營裏對抗太師。
自己一直忙著計算和算計,千方百計想要從他這裏獲取對自己有利的東西。而他,心裏一直都是透亮的,卻裝作懵懂大大方方任自己索取。一個生活在權政中心、從小曆盡苦難的人怎麽會懵懂,知識層麵上或許膚淺了些,但在看人、玩弄心術上必然老練,畢竟,有太師那樣陰險狡詐的人做老師,學生怎麽可能單純。
明知自己心思複雜,還對自己如此信賴和厚愛,實在是,讓人負擔不起,莫名覺得虧欠了他。但是,往後,還是得不斷地從他這裏索取,因為他是太子啊。
不過,因為這份歉疚,原計劃或許可以重新盤整一下,看能否能找出一條對太子傷害小一些的計劃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