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入局
嚴府座落在邊城繁市當中,鬧中取靜,占地極廣,府內依地勢構建山水園林,其間亭台樓榭錯落有致。
關新妍被一前一後兩名家廝夾挾著在中間於園林小路上盤盤繞繞走了許久,雖看不清嚴府整體格局,但關新妍已感覺到,前路越來越荒疏僻靜,不是常規待客之地。
及至一座灰仆仆留有青藤遺跡的圓形古堡前,兩名小廝上前合力推開高大厚重的鐵釘門,大門發出咿呀沉吟之聲,仿似垂暮老人從胸腔裏發出的絕望歎息之聲。
一股夾雜著黴灰的腥氣伴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幽冷之氣隨著大門開啟迎麵撲來,門內光線暗沉,關新妍尚未看清裏麵是何景象,背後一股大力將她推了進去,身後鐵門重重關閉,聲音比方才輕快許多,仿佛是一頭久困的餓獸乍見送上門的獵物驟然間精神抖擻了起來。
待眼睛適應了暗淡的光線,關新妍發現周身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尚未來得及細看那些造型奇特的刑器,背上突遭一悶棍,震得五髒俱裂。
重擊之下,身體急速向前撲倒,正麵肩上卻又迎來重重一記狠踹,與此同時,雙腿膕窩處被人勁力一掃,關新妍身不由已雙膝跪地且上身向後仰倒,抬頭間,看到二樓圍欄之後數十名大漢簇擁著一名坐著的男子。
綿密的棍棒如雨點般砸落下來,空蕩幽曠的古堡中一時間隻聞“箜箜”悶響。
關新妍不由自主雙手臂護住頭部,緊緊蜷縮著身子,盡力咬緊牙關,極力忍受著痛楚。盡管暴雨梨花針就在垂手可得的地方,但對方尚未想致自己於死地,那便還不到用暴雨梨花針的時候。
施棍之人極有巧勁,打出了雷霆之鈞的氣勢,卻可以讓受刑人內傷重而外傷輕。外傷可以養個十天半月便好,內傷卻需長久調養。
樓上人觀刑多時,許是覺得解氣了,也看乏味了,漫不經心緩聲道:“停手吧!”
難捱的時光總算過去,關新妍強撐著坐起身,感覺除了項上這顆腦袋,身體其它部分全不屬於自已,尤其五髒六俯,尤在翻江倒海中努力求適應。
目眩了一陣後,雙目重新聚焦,一雙繡有麒麟紋樣方頭複底赭紅履映入眼簾,頭頂上方傳來嚴員外盈威清冷之聲:
“本想等餘暇之時再慢慢與你玩,未料,你無懼無畏、迫不及待向我宣戰,說吧,為何要這麽做?”
“其實……我在……救你!”
聽到吃勁斷續的聲音,嚴員外朝關新妍俯視一眼,倨傲道:
“可惜!如果不那麽孤伶高絕,不至於到今日這步田地。”嚴員外說完這句話,向後倒退兩步,悠然坐進手下方移過來的太師椅中,神情曠逸道:
“且說來聽聽,你想如何救我?”
關新妍緩緩抬起頭,雖然靠雙臂支地勉強撐著的身子尤震顫搖晃不定,但那雙目光卻清亮透徹,其深吸一口氣,調勻氣息後一字一句緩聲道:
“作為一名商人,嚴員外在邊城已做到極致,很難再有大幅上升空間,但那位身在京城頻繁伸手向你要銀子的人並不了解你的苦衷。
他認為你在此地盤恒得越久,越是得心應手、生財有道,你的奉銀逐年不增反減,他對你必然心生不滿。
如今,已逼得嚴員外你豢養打手去劫銀來滿足那位的味口,往後呢?嚴員外是不是打算買官去搜刮民脂民膏?
嚴員外難道想一直這麽含屈受累、無怨無悔去填那位的欲塹深淵,直至將自己弄得身敗名裂,最後被那位置棄,被邊城官商厭棄,被黎民百姓唾棄?”
說完這一席話,關新妍咳喘不止。
嚴員外擰眉思索。
平息片刻,關新妍繼開口說道:
“嚴員外常與金國人打交道,該當明白,金國人自視甚高,常將自己譬喻為虎狼之師,在他們眼中,宋人都是羊,且分為有誌氣的羊和沒誌氣的羊。
金人對嚴員外通敵賣國的行徑相當不恥,卻不影響其與嚴員外成為好朋友、好生意夥伴,狼對前來進獻羊毯、羊角的聽話之羊當然不會太過冷酷。
但如果有一日,狼成為了羊群的統治者,試想,它還會給當初那隻反骨羊好顏色嗎?
這些時日,嚴員外該是在金人那裏受了不少氣吧,該是看清他們重利忘義的嘴臉了吧。倘若嚴員外將糧食贈給了這樣一群虎狼之師,嚴員外除了得到他們口頭上的幾句讚賞,還能得到什麽?
京城那位一旦風聞嚴員外投敵賣國,你覺得,他是保你還是保自己的名聲?”
嚴員外靜聲不語,定定看著關新妍,等著她往下說。
“嚴員外乃睿智非愚忠之人,該當抓住運糧失誤之機,引咎辭事,全身而退,尚能有個好的歸宿。
借著如今邊城局勢動蕩,金人對你多有怨念,京城那位對你相當不滿卻又離不開你之時,正好可以於可進可退間為自已鋪條光明出路。”
“不愧是靖王重視的人,有些敏慧。”嚴員外冗聲道。
關新妍神色微微一震,問道:“嚴員外從何悉我的身份?”
嚴員外大方回道:
“查到替你運禮進京的家仆是崔將軍,我挺意外,原以為你我是同道中人,結果發現,你是混水中攪局之人。
且問你,你劫我的糧,到底是針對我,還是針對金人?還是單純為了那批糧?”
“都是!”關新妍振聲回應,目光忽轉冷厲:“在此邊城軍民臨危之際,嚴員外不但不助邊城軍抵禦金人的侵掠,反與惡狼為伍,我不明白,嚴員外生於宋、長於宋,食用皆來源於宋,為何要與宋民為敵?
金人狼子野心,殘暴不仁,宋民對之恨之入骨,偏有人割肉養鷲,那批糧與其投喂那些凶惡歹人,倒不如讓我劫去賣了,既飽我私囊,又解部分邊民饑荒,還可以重挫某些人的陰謀詭計,一舉多得。”
“那批糧現今在何處?”
“流向了宋境各地,所換取的銀兩盡在我手中,畢竟是不義之財,我願將這筆錢悉數奉給嚴員外,不知嚴員是否肯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不肯說實話?”嚴員外單調陡然轉厚沉,“真當我這麽好糊弄?你如此護著富田山莊又是為何?據我所知,富田山莊與你邵宅的婚事八字尚未有一撇,你這麽拚死替他們攬禍,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