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幫我賣房
鄭明明看到爸媽進屋, 如蒙大赦,趕緊站起身來跟小趙打招呼:“小趙姐,我回去睡覺了啊。”
今天小趙姐一聲招呼沒打就進了屋。爸爸媽媽在外頭忙著, 鄭明明感覺自己應當擔負起招待客人的責任。
於是她端出了瓜子, 拿了水果,又給小趙姐衝了奶茶,然後陪著人說話。
以前他們家在活動中心住的時候,小趙姐特別照顧自己跟弟弟, 不僅經常給他們帶吃的,還拿了她上學時的衣服給自己穿呢。
鄭明明感覺自己應該做個有良心的小學生。既然小趙姐看上去不開心, 她就應該多陪陪人家。
可是, 為什麽小趙姐坐著就不走了?
弟弟已經困得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鄭明明把弟弟送回房之後, 實在不知道該跟小趙姐聊什麽, 就隻好換了電影頻道,好讓小趙姐看電影。
現在爸爸媽媽來接班了, 自己可算是能回房睡覺了。
她明天還要上學呢,再不睡覺到時候就是鬧鍾也喊不醒她了。
陳鳳霞趕緊招呼女兒:“洗洗早點睡,不早了。”
說話的時候, 她眼睛睇著小趙。
後者這才恍然大悟一般,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嘴裏頭喃喃自語:“時候不早啦,那我該走了。”
說完話她就抬著兩條腿, 直愣愣地往門口去。
鄭國強卻開口喊住了人:“你去哪兒啦?現在公交車都停運了。”
就算沒停運, 她一個年輕姑娘這個點兒在外頭單獨行動也不安全啊。
陳鳳霞也接話:“啊,小趙姐, 要不今晚你就在我家湊合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回去。打個電話給你媽, 你這一晚上不著家的, 她該急壞了。”
小趙緩緩搖頭,動作僵硬的跟機器人一樣,而且是好久沒上油的那種。隨著她遲緩的動作,陳鳳霞都擔心自己會聽到哢哧哢哧的聲音。
小趙說話的聲音跟動作一樣艱澀:“我媽不在家。”
“啊,她又出去旅遊了,去海南嗎?”
這個季節出門,可不得往亞熱帶跑。
陳鳳霞笑道:“那電話也不用打了,洗洗早點睡吧。你是要睡沙發床還是跟明明睡一塊兒?”
小趙是城裏嬌養長大的姑娘,可未必習慣跟旁人擠一張床。
小趙卻搖頭:“不了,我得回去了。”
鄭國強感覺這姑娘今天肯定是刺激大發了,怎麽就跟她說不通道理呢?
“不行,不安全。你一個姑娘家還是要小心的。為什麽要嚴打?就是社會治安不行。”
“沒事。”小趙聲音虛弱,臉上的笑容也蒼白,“我媽就在隔壁。”
啊?陳鳳霞跟丈夫麵麵相覷。
醫院家屬區的隔壁是什麽呀?當然是醫院。
“你媽生病住院了?”
小趙點點頭,聲音有氣無力:“我該走了,再見,陳師傅,夜宵很好吃,你家很溫暖。”
說著,她拖著兩條煮過了的麵條一般的腿往外走。
陳鳳霞心突突直跳,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她趕緊跟上去,追著問:“你媽怎麽了?什麽病啊?大夫怎麽說?”
小趙表情古怪,聲音虛弱:“沒事的,陳師傅,你們早點休息吧,我該走了,到時候了。”
陳鳳霞一把抓住這姑娘的手,表情嚴肅:“行,我送你去醫院。你聽陳師傅一句話,人啊,隻要腳抬高點兒,再難的坎也能邁過去。別慌,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你媽肯定會沒事的。”
她摸到小趙的手時,才發現這姑娘身上衣服穿這麽多居然沒用。叫自己握著的兩隻手簡直就是冰棍。
鄭國強也拿來了手電筒,隨手關上客廳的門,招呼妻子跟客人:“走吧,我們一塊兒過去。”
夫妻倆一道將小趙送到了醫院門口,就要往住院部方向去時,小趙又開口阻止了二人:“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好。”
陳鳳霞笑道:“來都來了,跟你媽打聲招呼也好。走吧,快點回去,你媽該等著急了,肯定想死你了。”
說著,她又下意識地幫小趙攏好了脖子上的圍巾。
結果小趙一下子就哭了起來:“我媽才不想見我呢,她就是被我氣病的。”
陳鳳霞看這姑娘淚流滿麵,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你媽為什麽生氣呀?是不是你跟大宗怎麽了?”
大宗就是小趙的男朋友。
這個年紀的姑娘能有什麽事跟媽媽起這麽大的衝突,都氣到進醫院了。十之八九,跟姑娘的終身大事有關係唄。
“大宗人呢?”鄭國強皺起眉毛問。
現在準嶽母住院了,女朋友失魂落魄的。這小夥子跑哪兒去了?
小趙哭得更加傷心:“他跑了,他一個人跑了。”
陳鳳霞的嘴巴立刻張大了,灌了口冷風才趕緊閉上。饒是這樣,她還是被嗆的咳嗽起來,說話都不利索了:“跑,他為什麽跑啊?”
啊,不對,又沒結婚,跑了也不至於把小趙她媽給氣到住院吧。
聽小趙的描述,她媽應該是個心大的人啊。
除非,陳鳳霞的目光下意識的落在小趙肚子上。這丫頭該不會未婚先孕,懷裏頭揣了一個吧。
哎喲,那問題可大了。人還沒結婚,孩子爸爸就已經跑了,這肚子裏頭的小東西可怎麽辦?
哎喲,難怪她媽媽要急到生病住院了。哪個當媽的看到女兒發生這種事能不著急呀?
陳鳳霞抓著小趙的手,表情嚴肅地強調:“小趙,你聽陳師傅一句話,這真的不能留。”
小姑娘會追求浪漫,感覺當個單親母親保留愛的結晶也無所謂。可真正當媽的人就知道這事兒究竟有多難了。
旁的不講,就孩子的戶口,小趙未婚先育,要怎麽上?
小趙哭得更加厲害:“我不能跑啊,我媽還在這兒呢,我不留下來,他們就會找我媽算賬。”
陳鳳霞滿頭霧水:“他們是誰?找你媽做什麽?”
“放錢的。”
原來大宗的確給小趙留下了東西,但不是孩子而是高利貸。
今年股市火啊,前頭熊了三年,一把牛氣起來,股民賺錢樂翻天。
股票市場剛剛起步沒多少年的國內,大宗算是資深股民了,他大學時代就開始炒股。隻可惜前幾年行情不好,沒讓他賺到什麽錢,還虧了不少。
這回股市牛起來,他就卯足了勁想衝把大的。
前麵股市開始漲的時候,他虧吃多了不敢冒險,就一直小打小鬧,分析差不多到高位了就趕緊賣出。然後感覺好像還會再漲,又一次以更高價位買進。掙得不過是跟女朋友下館子看電影的錢。
後來他看股票隻漲不跌,又聽人分析香港回歸之前,為了麵子也會托著股市不會讓跌。
於是他就咬咬牙,決定玩一把大的。
倘若是正常投資,那肯定沒問題,玩股票又不違法。
可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躺著掙錢的股票讓人迷了眼。大宗這個沒少在股市上吃過虧的人居然也暈頭了。
他在股價高位時借了一大筆錢一頭紮了進去,等到12月16號那道號稱第12道金牌的政策一打下來,股票全麵跌停的時候,他就暈頭了。
他跟小趙說單位派他去深圳出差,然後一扭頭就沒了人影。
直到舟哥找上門,小趙才知道大宗借了高利貸。
年輕的姑娘哭得稀裏嘩啦,嘴裏頭一個勁兒念叨:“我不知道啊,我以為舟哥是他朋友。”
陳鳳霞奇怪:“他借高利貸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倆又不是兩口子,找他爹媽也找不到你頭上。”
小趙一抹眼淚,支支吾吾:“我,我給他做的擔保。”
大宗工作不錯,在一家公司做技術,每個月收入千把塊呢,差不多要趕上小趙的兩倍了。
可是他的公司是私人單位,家又在外地,舟哥表示這個還是得有端公家飯碗的人做擔保才靠譜。
“他說都這樣,就是走個流程。”
鄭國強在旁邊聽的直搖頭。現在的小姑娘怎麽就這麽好哄呢?
他在公安局碰上被詐騙的女孩子,隻覺得不可思議。哪有人這麽好騙。
現在瞧見小趙,算是自己認識的人。以前也沒發現這姑娘腦袋缺根筋啦。
陳鳳霞恨鐵不成鋼:“你給他做什麽擔保?10萬塊,你暈頭了,你怎麽就知道他錢肯定是用去買股票了?搞不好人家就是合起夥來坑你。”
小趙縮著腦袋,下意識地替男友辯駁:“是買股票,我看到了。”
她還想再說什麽,再看陳鳳霞的臉色,又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鄭國強打圓場:“行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後悔也沒用,不如後麵再想想要怎麽辦。我們先送你回去,錢都已經丟了,人再出事,不就是人財兩空嗎?”
陳鳳霞也歎氣:“你這是幸運的,還沒結婚。要是結了婚,大宗再在外頭借錢,你才是哭都沒地方哭去。到時候人家可不管,法院都說是你們夫妻的共同債務。”
上輩子,被這種事情坑慘了的女人,陳鳳霞還真見過。
不過小趙是真的被坑了,還是心存僥幸也想大撈一筆;這事兒也真說不清楚。
但無論如何,明明是兩個人坐下的事,卻要一個姑娘一個人承擔責任,也未免太慘了些。
小趙哭得稀裏嘩啦,兩口子也不好再點她,先把人送回病房再說。
時候不早了,就連病房都靜悄悄的。小趙她媽卻還沒睡,就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氣沉沉地盯著病房門口一輪不輪。
陳鳳霞推開門的時候,嚇得魂都差點兒飛了。
小趙她媽卻像是溺水的人撲騰到了遊泳圈,眼睛瞬間就亮了,跟兩個強光燈似的,瞧著就滲人。
她原本是半躺在病床上,這會兒卻掙紮著要起身,嘴裏頭還喊著:“陳師傅。”
陳鳳霞嚇得不輕,趕緊上前一把摁住人:“哎喲,大姐,你這是做什麽?趕緊躺好了,好好休息!”
小趙她媽本來想搖頭來著,結果一搖頭她就天旋地轉,就隻好擺手,聲音有氣無力:“我哪裏還能躺,再躺我就要死了。陳師傅,我想來想去也就是你能救我們母女了。”
馮鳳霞下意識的想強調,母女倆太看得起她了。10萬塊錢的債務,放在1996年的現在,除非是做大買賣的,一般人家根本拿不出來。
且不說想不想借,她也沒能力掏出這錢啊。
她要有這錢,按照她的個性,早就買商鋪去了。
陳鳳霞琢磨著對方如果開口,自己該如何婉拒。
雖然說來殘酷無情,可是她掙的每一分錢都有出處啊。
前進村的樓房蓋著,燈市口的別墅要裝修。不把房子收拾出來,她也沒辦法出租掙活錢。
況且,她自己也有10萬塊錢的債務得償還啊。
鄭國強的工資,她暫且不想動。這是他們家庭開支的基本保證。萬一生意做不下去,有丈夫每個月的固定進賬,他們也不至於吃不上飯。
自家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她實在沒辦法大方起來。畢竟小趙欠的高利貸不是小數目。
她正心潮起伏呢,小趙的母親終於開了口:“我想來想去,也就隻有你能幫我們把房子賣出去了。”
“啊?”陳鳳霞吃了一驚,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賣房?”
同樣的詞語,不過從她嘴裏頭出來就是揚聲調,掛的是問號。
小趙母親還是奄奄一息的模樣:“沒錯,空的債總不能不還,除了賣房,我也沒別的主意了。”
小趙的父親早兩年過世了,單位給母女倆發了筆撫恤金,兩萬塊。
按道理來說,這母女二人端的都是旱澇保收的公家飯碗,收入放在全國來看屬於中上水平,平常家裏頭也沒什麽大開銷,應該能夠攢下錢來。
可問題是母女倆生性瀟灑,從來沒有存錢的習慣。
正常情況下,這種生活模式的確沒問題。因為人家即便生病了也是公費醫療。
但天有不測風雲,偏偏小趙叫人給坑了。
“我們現在手上隻有2萬塊,還有8萬塊錢的缺口,除了賣房子,我已經想不出來其他的招了。”小趙母親麵色灰白,臉上全是懇求的神色,“陳師傅,我知道時間急,把房子賣出去不容易。可我真的是沒辦法了。”
高利貸是什麽呀?就跟滾雪球似的。多耽擱一天,那利息就高得嚇死人。
她當然知道高利貸不合法。可生存即是真理,人家能夠把黑錢讚起來,就有他的背景。
你說不還債就能不還嗎?
陳鳳霞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賣房雖然無奈,但高利貸更加惹不起。
就算警察出麵把這事情斷了,到時候人家下黑手大馬路上撞死你,斷胳膊斷腿的,什麽事情不可能發生啊?
“我聽小趙說,你在活動中心賣過房子,也賣出去過。我就想請你幫幫忙,盡快幫我們把房子賣出去。我也沒別的要求,就是這個禮拜能拿出8萬塊,把我們家的債給還了。”
陳鳳霞看著年過半百的女人淚眼婆娑的模樣,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上輩子的時候。
她點點頭:“大姐,你那房子在哪兒?又是個什麽情況?”
小趙母親立刻停下抽泣:“蘆田新村17號,房子68個平方。蓋了還不到五年,裏頭的裝修都是新的,家電也全送。我就要8萬塊。”
陳鳳霞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她站起身,應了話:“我盡量爭取,你們也別著急,有消息我就給你們打電話。”
夫妻倆走出住院部的時候,鄭國強才忍不住問妻子:“你準備怎麽賣?打算賣給誰呀?”
今天都禮拜四了,天亮就是禮拜五。
這麽短的時間裏頭,就算蘆田新村位置好,68平方的房子賣8萬塊真心不算貴,他有錢他也想買。可讓人一把掏出8萬塊錢,那也是夠嗆啊。
賣給李教練?人家兩套別墅外加一套自住小洋房,除非胳膊腿集體分家,否則再要一套房怎麽住的過來?
賣給學生家長?8萬塊錢的兩居室跟5萬塊的兩層樓,還都是江海的戶口,你說學生家長會選哪個?
陳鳳霞胸有成竹:“你別說,我還就是要賣給學生家長。”
不過不是小學生,而是高中生。
回到家中,她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
鄭國強看她撥號碼就嚇了一跳,哎喲,也不看看是什麽時候了,這個點打電話不是成心遭人恨嗎?
陳鳳霞淡定的很:“沒事,她還沒睡。”
果不其然,電話響了不到兩聲,那頭的人就接了起來。
陳鳳霞還聽到了電視機發出的聲音。
這個點兒也不知道還有什麽電視可看,又或者胡月仙在看DVD。
用她的話來講,不看電視她還能幹什麽?家裏頭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不如看困了再迷迷糊糊的睡會兒。
陳鳳霞了解這種孤獨。
上輩子,鄭國強退休以後另找了一份去廠區看大門的工作,常年就住在廠裏頭。
兒女工作又忙。
她也經常看電視到睡著為止。
現在,聽到胡月仙提不起精神的聲音,陳鳳霞顧不得安慰對方,就直接切入主題:“月仙,給小宇的商鋪買好了嗎?”
胡月仙強打起精神:“這個呀,還沒有定呢,那老王八蛋說要再好好看看。你有什麽地方推薦嗎?”
陳鳳霞不假思索:“那就別看了,我這邊手上有套房,雖然不是商鋪,但是距離小宇他們學校近。買了以後,小宇住著總比在學校裏頭方便。”
蘆田新村的房子真好啊。標準的學區房,對口的是實驗小學跟十九中,這都是江海排的上名號的好學校。
現在瞧著不打眼,等再過幾年看看,這房子就風生水起了。
如果不是自己手上拿不出這麽多錢來,她都想入手。
陳鳳霞也不說虛的:“不過房主要求這個禮拜就拿出8萬塊。她家實在是急著用錢,不然,也賣不出這樣的價。”
胡月仙不假思索:“沒問題。早點把錢花出去,我早點放心。”
電話掛斷了,陳鳳霞輕輕地歎了口氣,轉身準備洗洗早點睡。
結果她一回頭,就瞧見丈夫目光古怪地看著她。
倒叫她嚇了一跳。
陳鳳霞捂著胸口罵了句:“發什麽神經啊?大晚上的嚇死人。”
鄭國強無語:“我嚇人,你們倆才嚇人好不好?8萬塊錢的事,幾句話就定下來啦。這怎麽也得好好看看挑挑吧。”
陳鳳霞冷笑:“再看再挑,黃大發手上那8萬塊錢就不知道該跟誰姓呢?”
都是做老了生意的人,磨嘰到現在都沒定下來鋪子,誰知道這王八蛋究竟打的什麽主意呢!
鄭國強一愣,點點頭,同意了他老婆的意見。的確不能再拖下去,不然別說鋪子了,票子也要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