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下山的岔路太多, 蘇璃已經顧不得多想,一律選右邊的山道走, 最開始山道上還依稀碰見路人, 可之後卻越來越偏,她心裏沒底,但又無後路可退。
她一路慌亂狂奔, 跑了約莫半個時辰, 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疼得她飆淚, 她抬眼望著連綿起伏的雪山, 到處白茫茫一片, 不知何處才是出路。
這種感覺仿佛再次回到了軍營逃走的那個晚上, 令她恐慌又迷茫。
她歇了一會兒, 爬起來繼續走, 雪水已經浸濕了她的靴子,腳上毫無知覺,隻僵硬麻木的走著。
她祈禱, 希望她選的這條路能通往山下的村莊, 如若不然, 到那荒無人煙的地方, 她不餓死也得凍死。
就這麽艱難的又走了許久, 終於在路邊見著一座破舊的茅草亭, 這樣的亭子往往是建給路人歇腳用的。她頓時充滿了希望, 說明這條路經常有人走,那山腳下想必就是村落。
快了快了,她想, 等到了山腳下, 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等打探好情況,再計劃之後的去向。
她扶著亭柱大口喘氣,起身準備再走時,側麵山路上突然來了兩人。
定睛一看,是那日撞到她的那個男人,那天他的眼神她看得分明,眼底滿滿貪婪之色。
這會兒,那兩人也看見了她,便加快腳步朝她奔過來。
蘇璃暗道倒黴,若是被這兩人逮著,自己恐怕就完了。
她立馬又狂奔起來,下山的路又陡又滑,她也顧不得那麽多,連滾帶滑的慌不擇路。所幸那兩人離她還有些距離,繞小路過來也得經過半座山,她得抓緊甩開他們。
但張大全對這裏熟悉得很,好不容易逮著個落單的肥羊,他怎麽肯輕易放過?一邊在後頭窮追不舍,一邊興奮的說道:“小美人,別跑了,跟爺走吧。”
空曠的雪地上,他的聲音仿佛近在耳邊,蘇璃的心害怕得跳到嗓子眼。慌亂間,腳下驟然踩空,她驚呼一聲,從斜坡上滾了下去。
滾落的刹那,她心下淒涼的想,也許自己今天就死在這也說不定。
她閉上眼睛,仍由自己滾落,她已經累了,若底下是萬丈深淵,也無所謂了。
就這麽抱著必死之心,滾了許久,頭發也散亂開來。等終於停下來時,睜開眼一看,入目的是一片冰湖。冰塊極厚,上頭還有車輪劃痕,她頓時心中大喜,自己應該是直接滾到了山腳下。
她爬起來,準備沿著劃痕的方向走,可腳底太滑,沒走兩步就又踉蹌的摔倒在地,身後遠遠傳來大笑聲。
她轉頭看去,又是那兩人,居然也跟著從山上滾了下來。
這一刻,她心裏極度恐慌。眼看那兩人不知用什麽東西抱住腳,快速的朝她走來,而她卻隻能無助的站起跌倒,站起又跌倒。
她眼底湧出了絕望的淚水。
“小美人,說了別跑了,你看,你這般白費力氣,多累啊,哈哈哈……”
他們一步步走進,蘇璃悲戚的閉上眼睛。
她匍匐在地,等著命運的判決。然而,等了許久,卻聽到‘砰、砰’兩聲,好似重物倒在地上的聲音。
她正要睜眼去看,卻突然被一隻溫熱的大掌蒙住。
“別看。”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安全感。
盡管身後這個男人也是豺狼,可這一刻,她莫名的想依賴他。
蘇璃一頭撲進男人的懷裏,痛哭起來。
……
韓湘君得到侍衛稟報她失蹤時,便已經讓人四處尋找,像這種山野追蹤在侍衛裏頭也有十分擅長的人,就在蘇璃跑了半個時辰後便已經發現了她的蹤跡。
韓湘君原本是讓侍衛過來堵截她的,可後來聽說她還被兩個男人追著,心底莫名湧起一股戾氣,於是就親自來了。
適才看著這個女人趴在冰湖上一動不動,更是沉了臉,以往愛在他身邊耍些小聰明的人,如今仿佛腦子也被凍住似的,蠢笨如彘,任人宰割。
不敢設想,若是他遲來半刻……
這會兒看著撲在自己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人,適才那股子怒氣卻忽然消失得幹幹淨淨。
等她哭完,他將人打橫抱起來。
“公子,這兩人如何處理?”侍衛們問道。
他瞟了一眼那兩具死透的屍體,心裏猶不解氣,冷聲道:“大卸八塊,喂狼!”
“是。”
蘇璃縮在他懷裏,以為他就隻這麽說說而已,可沒想到,還沒等走兩步,就真的聽見抽刀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皮肉被割開的聲音。
她想象那場麵,就幹嘔起來。
“何意?”
韓湘君皺眉,見她躬著身子,頭埋在自己胸膛一拱一拱的。
“想吐.……嘔.……”
風雪裏,男人瞬間石化了。
……
回到自己暖和的屋子,蘇璃埋頭抱膝蔫蔫的坐在床榻上,任由婢女燕秋給她擦被雪水浸濕的頭發。
韓湘君已經換過衣裳,手上拿著袖罏,麵無表情的坐在對麵椅子上。
他打量了幾眼蘇璃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她被凍得紅腫的雙腳。語氣平淡,“你到底想去何處?”
蘇璃不說話,她覺得自己狼狽又可笑,像個被命運捉弄的小醜,無論如何都抗爭不過劇情的安排。
她此時心如死灰,就這麽坐著一動不動。
其實,時至今日,韓湘君已經大體確定蘇璃於他並無危害。他之前已經派人去查過她所有過往情況,並未發現她有任何可疑行跡。適才也有侍衛來稟報她今日的舉動,她處心積慮換上章亦茜的衣裳,費盡心思瞞過侍衛耳目,跟上次在客棧一樣,也是慌不擇路的跑。
確切的說,是在逃。
可為何要逃?
這才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見她不肯說話,想必是今日驚嚇過度,那可憐兮兮的模樣也讓他不忍再責問。
他站起身,吩咐婢女,“好生照顧你們姑娘。”
隨後就出門了。
……
另一邊廂房裏,蘭英瑟瑟發抖站著,她被人領過來已經等了許久。
她知道,那個女人回來了,張大全他們沒得手,想必此時已是屍骨無存。令她心慌的是,若是殿下發現了她插手此事,自己恐怕.……
‘砰’的一聲,門被踢開。
韓湘君披著玄色大氅立在門口,臉色陰沉的睨著她。
蘭英趕緊跪下去,“殿下,不知殿下喚奴婢來有何事。”
“不知?”他抬腳進門,坐在軟塌上,示意侍衛將門關上,盯著跪在腳下的人半晌,才緩緩開口說道:“蘭英,孤待你如何?”
就憑這語氣,蘭英就知道殿下肯定是發現了,她認命的閉上眼,恭敬的嗑了個頭,“殿下待奴婢如親似故,恩重如山。”
“即如此,為何做出如此叛主之事?”
蘭英心下一顫,萬萬沒想到殿下竟然將此事歸結於叛主之罪。
那個女人.……她算什麽主子?
一個妓子而已!
她匍匐在地麵,此時此刻卻不敢狡辯,“殿下,蘭英一時糊塗犯下錯事,甘願受罰。”
韓湘君覷著她瑟瑟發抖的身形,眼底毫無憐惜,“你自去領罪吧,下不為例!出去!”
最後一聲幾乎是極不耐煩的叱喝,蘭英身子發冷,又重重的磕了個頭,才緩緩起身出門。
門外,侍衛們麵麵相覷,三分同情七分不解。
蘭英和這些人一樣,無論殿下去哪裏都跟隨在他身邊,深得殿下敬重,如今被殿下處罰,她很是沒臉,出了門便匆匆離開了。
她一路走,一路心痛得無以複加。
在殿下還小的時候,她就已經來到他身邊,照顧他,護著他。小時候殿下被人欺負,她甘為他的工具,設計還擊;他被罰禁食時,她偷偷跑去禦膳房偷食物;殿下夜裏委屈哭泣時,也是她陪伴在身邊安慰。她們共同經曆了那麽久艱難的歲月,一起扶持一起成長,直到陪他站在東宮的金殿上。
她覺得兩人的關係已經超越了主仆,以往就算她犯錯,殿下從不曾置喙,也從未降罪於她。
她清楚殿下不是個善人,甚至心思狠毒手段殘酷,可她卻認為殿下在她麵前是柔軟的,是親近的。正如那些宮女所說,也許遲早,殿下會給她一個名分。
於是,她默默等著。
可沒想到,如今,為了個上不得台麵的妓子,就這般責罰於她,背主之罪何其嚴重,男子皆要挑斷手筋腳筋終身囚禁而死,而她,至少也要領五十荊鞭,倘若有幸還留一口氣,那也是他額外開恩了。
一個妓子而已,也配得他看中?
難道她蘭英還比不得那女人?
她抬起頭,注視著前方風雪,攥緊袖中的拳頭,暗自勸慰,小不忍則亂大謀,等她成了殿下的女人,要整治個妓子又有何難?